第七十一章
這天晚上,鄭飛鸞第一次睡在了何岸身邊。
是小鈴蘭挽留的他。
從客廳商量完策略出來,他親自把何岸父女倆送回了房間,道了聲晚安,正待離開,衣袖忽然被拽住了。鈴蘭怯怯喬喬的,看一眼他,又看一眼時而傳出話語聲的大門,瞳仁中一點微光如淚。
鄭飛鸞瞬間就懂了。
她在害怕,想要爸爸一直守護著自己——還沒那么喜歡,卻比誰都值得信賴的爸爸。
何岸自然也懂了,抱著鈴蘭讓開了一步,微笑道:“進來吧?!?/p>
同榻而眠的機會來之不易,鄭飛鸞卻直到后半夜才睡。
刪除四處散布的圖文并不難,難的是拔除已經(jīng)深入人心的流言。他們這一邊公開的證據(jù),必須足夠簡潔,足夠權(quán)威,最好一擊斃命,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(nèi)力挽狂瀾。為了確保不出紕漏,鄭飛鸞前前后后打了十多通電話,從兄長到朋友,從律師到媒體,把需要告知、委托、命令的全部安排妥當(dāng)了才上床休息。
那會兒何岸已經(jīng)摟著鈴蘭睡熟了,眉頭煩憂地蹙著,夢中也掙不脫這一日的血雨腥風(fēng)。
鄭飛鸞心懷虧欠,低頭在他頰上吻了一下。
抱歉,沒能保護好你。
我向你保證,我們只受這一晚的委屈。等到明天,所有人都會知道,誰才是那個真正應(yīng)該遭受唾棄的人。
第二日清早,落曇市萬朗酒店,謝硯的生活助理抱著一大盒早點穿過走廊,刷開了1735號房門。他身材精瘦,短發(fā)黑衫,戴一副方框眼鏡,脖子上掛了臺相機,正是幾天前找何岸退房的Beta。
環(huán)繞聲回音壁中流淌出一支古典小提琴曲。
茶幾上攤著一份劇本,雜物凌亂,抽過的煙頭積了一玻璃缸。
“呂一森,咖啡加奶蓋沒?”
謝硯披著浴袍,敷著面膜,在浴室對著鏡子認真修飾鬢角。
“加了加了,很厚一層!”呂一森忙不迭找了個空處擺好紙盒,把蜂蜜蛋糕、焦糖蛋撻和加了奶蓋的咖啡一樣一樣取出來,又難免有些擔(dān)心,“硯哥,吃這么高糖的沒關(guān)系嗎?”
謝硯不以為意:“打了場大勝仗,當(dāng)然值得慶祝一下,吃完開工?!?/p>
“那個……其實今天你可以不用去的?!眳我簧f,“項導(dǎo)說了,你昨天受了打擊,今天拍的戲又很甜,狀態(tài)恐怕不合適,他打算給你放一天假調(diào)整……”
“那怎么行?我必須要去的!”
謝硯臉一黑,扯下整張面膜甩進了垃圾桶:“《昨日情傷婚變,今日笑顏不減,數(shù)一數(shù)謝硯這些年的敬業(yè)瞬間》……今天不知道有多少記者等著拍我呢,通稿標題我都擬好了,怎么能開天窗啊?”
“行行行,我馬上去跟趙姐說。”
“等等?!敝x硯喊住了他,“趙茹是不是還在生氣?”
趙茹是公司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明星經(jīng)紀人,已經(jīng)帶了謝硯四年多。
呂一森答道:“趙姐一晚上接了百八十個電話,狂轟濫炸,一分鐘都沒睡,嘴巴都起泡了……硯哥,她的規(guī)矩你也明白,咱們瞞著她干出這么冒險的事,她半個月都不會消火的?!?/p>
“不消火就不消火,誰稀罕她消火?時間會證明我才是對的?!?/p>
謝硯壓根不覺得自己哪兒“冒險”了,拿起蛋撻咬了一口,嗤笑道:“她那種故步自封的調(diào)調(diào),連我要的角色都搶不來,懂什么兵行險著?我不自己搏一搏,遲早給她害得過氣。你看看網(wǎng)上現(xiàn)在的評價,有人敢質(zhì)疑爆料的真實性嗎,有人敢?guī)湍莻€姓何的說一句話嗎?沒有?!?/p>
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來,舀了一勺奶蓋送入口中:“這件事我每一步都算好了,蒙冤的沒能力查,有能力查的,大概已經(jīng)氣得頭頂冒綠煙、今天就要飛回淵江了吧,他們拿什么翻盤?哦,對了……”
他抬頭看向呂一森:“你那邊的備份刪干凈沒?原始視頻除了我這兒,一份都不能留?!?/p>
“刪、刪干凈了。”呂一森連連點頭。
“給我看?!?/p>
謝硯伸出手,呂一森便摘下脖子上的相機遞了過去。
謝硯一張張翻找相片,邊看邊說:“我還是不太放心,聽說現(xiàn)在有種技術(shù),就算東西刪掉了也能復(fù)原如初……”
“不、不會的!”呂一森趕忙發(fā)誓,“這張SD卡……里面別的什么都沒有,只有我跟我爸的幾張合照。硯哥,你也知道我爸走得早,這是我的寶貝,我絕對不會交給別人的!”
謝硯一言不發(fā)。
他斟酌了一會兒,打開相機卡槽,把里面那張陳舊的SD卡摳出來,用指甲在金屬條上刮了刮,然后拿著它走進了衛(wèi)生間。
“硯、硯哥……”
呂一森隱隱預(yù)感到了接下來將要發(fā)生什么,可他不敢阻攔,只能兩手揪著褲腿,忍氣吞聲地站在那兒。
果然,衛(wèi)生間傳出了沖馬桶的水聲。
謝硯出來時,手中已經(jīng)空空如也。他看著呂一森飛快洇紅的眼眸,輕笑道: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,物理銷毀畢竟更可靠些。一森,大局要緊,你能理解我的吧?”
說著,他伸手拍了拍呂一森的肩膀,然后坐回沙發(fā)上,愜意地喝起了熱咖啡。
這天的《鏡中仙》拍攝,直到中午都是順利的。
謝硯收到了滿滿一車的粉絲禮物,他眼含淚光,鞠躬致謝,向她們保證今后一定會堅強生活,還抽空接受了一家重量級媒體的獨家專訪,面對鏡頭表現(xiàn)得極其惹人生憐,想必節(jié)目播出后,能為他狠狠地圈上一波路人粉。
但剛過中午,事態(tài)就起了變化。
謝硯一場戲拍到半途,突然被經(jīng)紀人趙茹從片場叫走,直接趕進了隨行的貴士保姆車。車輛啟動,加速駛離落曇影視城,他一頭霧水地問:“去哪兒啊,下午不拍了?”
“再不走,你就要被記者的話筒插死在墻上了。”趙茹疾言厲色,從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機丟給他,寒著臉說,“自己看看,自作聰明會惹出什么事來!”
謝硯狐疑地抓起手機,劃開了屏幕——那上面是一份律師聲明。
還沒看內(nèi)容,只看律所名稱,謝硯的心就先涼了一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