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朱就見多吉說完話后，棕色大眼便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她，像是在看她，又像是在沈思，清澈的瞳眸里面暗金光芒嗤嗤流躥，好像毒蛇吐信一般，憨淳可愛的童顏上也浮起一絲詭譎陰險的笑意，看得她心頭發(fā)毛，兩股戰(zhàn)戰(zhàn)。

這偽童又在起什么詭譎心思了？她正要開口詢問，鼓硬硬的肚子忽地一收，某處冒出一個拳頭鼓包，肚里的孩子似乎狠狠踢了她一腳，緊接著一股疼痛襲來。不同于慣常的偶爾宮縮，有一股暖熱的黏滑液體伴隨疼痛滑出了體外。

“多吉，我好像要生了！”她驚慌地尖叫起來。

多吉的神情驟然一凜，臉上頓時露出緊張和慌亂，顧不得戴上面具，連忙打橫抱起羅朱沖出內(nèi)室。

“快去稟報王和法王，王妃要生產(chǎn)了！”他急匆匆丟下一句，腳下生風(fēng)地往藥王殿跑去，身后是侍女們欣喜的驚呼和侍衛(wèi)們急促的腳步。

銀猊霍地起身，抖抖身上的厚密毛發(fā)，藍(lán)色三角吊眼里流出又興奮又擔(dān)心的光芒。它嗅到了甜美的血腥味，那是從豬玀的身體里流出來的。豬玀要生產(chǎn)了，也預(yù)示著它能吃到從豬玀體內(nèi)脫落的東西，它與她之間的聯(lián)系將不止是扎西朗措的那一魄“非毒”。

“嗷──嗷──”它仰頭朝還在晃動的門簾悶嗥兩聲，興沖沖地射出內(nèi)室，撒開四腿也朝藥王殿奔去。

在羅朱懷孕后期，藥王殿里隨時備著用于生產(chǎn)的物什。藥師佛前的蒲團(tuán)換成了一張厚軟寬大的卡墊，上面用金色絲線繡著八寶輪，輪中八種瑞物以五彩絲線繡織，栩栩如生，精美絕倫。

贊布卓頓和釋迦闥修聽聞侍衛(wèi)稟報，立刻丟下正商議得熱火朝天的國事，十萬火急地飛奔出議事廳，趕往藥王殿。而白瑪?shù)ぴ銮『弥鞒滞攴ㄊ?，正行在通往山頂?shù)陌档乐小Ｂ牭绞绦l(wèi)稟報，歷來溫慈柔和的紺青鳳眼陡地一滯，僧袖揮出輕風(fēng)，腳不沾地地飄了出去。

贊布卓頓、釋迦闥修、白瑪?shù)ぴ鋈藥缀踉谕粫r刻趕到了藥王殿。

六個伺候王妃的侍女被多吉喝令跪在殿外，十個侍衛(wèi)背向殿門守衛(wèi)，見到王和法王趕來了，都趕緊恭敬行禮。而此刻，多吉已經(jīng)在殿里燃起祈禱的供香，把所有的長明燈點亮，還備好了數(shù)個木桶的熱水，正努力幫助羅朱擺成跪趴姿態(tài)。銀猊則搖著菊花尾，焦躁地繞卡墊轉(zhuǎn)圈。

羅朱的棉袍被多吉撕到了臀部，露出赤裸的下身。宮縮一來，她就痛得直叫：“啊啊──我——我為毛要跪趴啊──”眼下躺在卡墊上喘氣都嫌費(fèi)事了，多吉還總試圖讓她跪趴在藥師佛面前。拜托，她的肚子那么大，那么沉重，想要靠長期不鍛煉的肥嫩手臂和膝蓋撐起身體怎么可能？要是一個手軟腿軟，不就把肚子里的孩子給壓死了？

“姐姐，信奉藥師佛的博巴女人都是伏跪著生孩子的！你乖，快跪好?！倍嗉獫M頭大汗地解釋道，臉上的神情比羅朱還緊張十倍，甚至隱隱透出一絲恐懼。

“不要！我不是信奉藥師佛的博巴女人，我不要跪著生孩子！太高難啊啊──好痛啊──”話沒說完，羅朱就抱著肚子發(fā)出一陣呼天搶地的痛嚎。熱暖的羊水混著血液從腿間涌出，轉(zhuǎn)眼浸濕了精美的卡墊。尼瑪?shù)脑诂F(xiàn)代是聽過古代信奉藥師佛的藏族女人跪著生產(chǎn)的傳言，但這絕不包括她在內(nèi)??！她可以躺著生，坐著生，在水里生，就是沒辦法跪著生。肚子大得不允許，體力弱得不允許啊啊??！尼瑪?shù)恼娴暮猛脆福”纫郧吧蝗缢赖耐唇?jīng)還痛！

贊布卓頓反手將殿門重重關(guān)上，隔絕了所有侍女和侍衛(wèi)的錯愕驚呼，也隔絕了落后他十來丈的所有大臣的惶恐勸阻，對白瑪?shù)ぴ錾蚵暤溃骸胺ㄍ?，快去幫乖豬生產(chǎn)！”

無論是中原漢人，大元人，或是博巴人，女人生孩子都被視作男人應(yīng)該竭力避諱的事?？韶i玀的肚子太大，要讓他們只守在殿外等候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。很早以前，他們四人就決定在豬玀生產(chǎn)時，全部陪在她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