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條，綠色，安全物件更新日志，4月03日21：17：45。

最后一條日志的更新時刻，正是布布撲入頌然懷中的那一秒。

視頻到此為止。

從最初的可疑物件到后來的安全物件，SwordArc一共執(zhí)行了十二條判斷標準，其中權(quán)重最高的三項分別是：第一，幼兒的行為（判定為主動親近）；第二，幼兒的情緒（依據(jù)紅外熱成像圖，判定為喜悅/幸福狀態(tài)）；第三，觀測對象的行為（評分始終低于危險閾值）。

頌然并不知道，就在那短短的九秒內(nèi)，他不僅獲得了一個新的身份編號，登入了大蠶繭的安全物件清單，還被采集了一組簡單的基礎(chǔ)資料。

身高：177±1cm；

發(fā)色：黑；

長相：保留一張來源于視頻的面部截圖，高圖元，五官清晰，以及從中提取的一組五官特征識別資料。

安全系數(shù)：0.672。

他的初始安全系數(shù)還不算太高，暫時被SwordArc判定為“外賣/快遞人員”，免于觸發(fā)防御機制的活動范圍僅限于門口一平方米。而在將來，每當他出現(xiàn)在大蠶繭的視野范圍內(nèi)，關(guān)于他的資料都會更新，初始安全系數(shù)也會隨之降低或提高。

等到安全系數(shù)再高一些，他會被判定為“物業(yè)/普通維修人員”，可以進入8012B的客廳、廚房、餐廳與陽臺，可以執(zhí)行更復(fù)雜的行為，也能擁有更長的逗留時間。

身份逐級往上，免于觸發(fā)防御的活動范圍、允許行為的種類和最長逗留時間都會逐步放開。

而在所有的安全身份中，等級最高的那一類，被稱為“家庭成員”。

他們是SwordArc的核心保護對象，也擁有8012B的完全活動許可權(quán)。當一個陌生對象出現(xiàn)在家中，并與“家庭成員”發(fā)生接觸時，他們的舉止反應(yīng)將是SwordArc進行安全系數(shù)估分所執(zhí)行的全部判斷標準中，權(quán)重最高的一項。

8012B當前“家庭成員”數(shù)量：2。

頌然狼狽地爬起來，摸黑從地板上撿回抱枕和手機，還沒問對方到底怎么開的上帝視角，賀致遠先開了口：“怎么稱呼？”

“頌……頌頌頌然，歌頌的頌，當然的然?！?/p>

他條件反射，自報家門。

“頌然?！?/p>

賀致遠敲擊鍵盤，快速更新了SwordArc的數(shù)據(jù)庫，端起咖啡淺啜一口，點評道：“挺少見的姓?！?/p>

“是啊，派出所都差點不給報戶口?！?/p>

頌然郁悶地附和了一句，兩片眼皮越垂越低，又快睡著了。

賀致遠笑道：“少見的姓也有好處?！?/p>

頌然睜眼：“比如？”

“比如能讓人過目不忘?！?/p>

“開玩笑，這也算好處?。俊表炄幌喈斒?，眼皮一合到底，轟然倒回了沙發(fā)上，“走到哪兒都被問是不是筆名，這種煩惱，你們姓賀的平凡人是不會懂的……”

賀致遠啞然失笑。

螢?zāi)簧系漠嬅嬉呀?jīng)切換到了一個新視窗，指令欄內(nèi)，鮮綠色的游標正以固定頻率在頌然兩字后方閃爍著。他的手指懸停在回車鍵上方一厘米處，遲遲沒有按下。三秒之后，他改變了主意，把視窗切回SwordArc數(shù)據(jù)庫，端起咖啡，離開了辦公室。

其實，他想說的“好處”并非過目不忘，而是——越獨特的姓名，越容易在網(wǎng)上暴露蹤跡。如果必要，他的私人工具可以在一分鐘之內(nèi)抓取頌然90%以上的網(wǎng)絡(luò)行蹤，生成一份具體到小時的履歷。在這份履歷中，頌然將毫無隱私可言。

但賀致遠認為不必要。

這個青年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放松，僅憑那幾句直率的話，他就愿意賦予無條件的信任。

在地球另一端，被賀致遠無條件信任的頌然早已困成了一只流哈喇子的狗。他靠著抱枕，半夢半醒地問：“賀先生，您還有事嗎？要是沒事的話，我……”

賀致遠：“有。”

“喔?！表炄环浅＞趩?，“您說?！?/p>

賀致遠在露天小花園的噴泉邊坐下，這是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，適合聊今天的正題。

“頌然，我認真考慮了你的意見，認為你是對的。布布還小，并不適合過于頻繁地更換保姆……”

頌然滿意地點了點頭：“嗯?！?/p>

知錯能改，善莫大焉，看來賀爸爸還是有一點做家長的自覺的。

“……但是對我而言，找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?！辟R致遠又說，“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情況，我的父母和同學(xué)都不在S市，我之所以在這兒定居，是因為公司準備長期在國內(nèi)市場發(fā)展，S市恰好是最理想的地點。我身邊值得信賴的人不多，生意場上的熟人倒有一些，但我不放心把布布托付給他們?！?/p>

“那……”

那托付給我啊！

頌然激動地坐起來，差點脫口而出。賀致遠沒給他開口的機會，繼續(xù)講了下去：“合適的人選我的確找到了一個，不過我跟他的關(guān)系……怎么說呢，不算太熟?！?/p>

“喔?！?/p>

頌然一秒晴轉(zhuǎn)陰，又弓著背縮回了沙發(fā)上。

“不算太熟”也是熟啊，好歹得有個七八分熟吧。他一個陌生鄰居，撐死就算個冷盤，連鍋都沒進過，厚著臉皮跟人家搶孩子總不太合適。賀爸爸再缺心眼，也不會傻到把布布交給他來養(yǎng)。

盡管這么想，頌然卻沒憋住，不甘心地問了聲：“不算太熟是多熟？”

對方答曰：“沒見過，之前聊過幾分鐘電話，印象還不錯?！?/p>

沒……沒見過……聊過幾分鐘電話……

頌然驚呆了，眼前的彈幕再一次爆炸成了煙花——這真是“熟”得可以??！您老人家對“熟”的定義怎么這么清新脫俗，這么出乎意料？聊過幾分鐘電話就算熟人，那跟您見過面的要怎么辦？桃園結(jié)義、歃血為盟、兩肋插刀？

馬路上黑壓壓一片全是兄弟姐妹你怎么不去認親?。?/p>

頌然捏著手機，骨骼咯哢作響。

說真的，他這輩子就沒見過比賀致遠更不負責的家長。要是賀致遠人在面前，他保證，自己的手機一定已經(jīng)砸丫臉上了！

“賀先生，我講話有點直接，您湊合著聽兩句，湊合不了拉倒。”頌然一鍵切換戰(zhàn)斗模式，施放冷嘲熱諷技能，“按照常理，只通過幾分鐘電話的，我們一般稱為‘陌生人’，不稱為‘熟人’。也許賀先生您人緣好，打幾分鐘電話真能打出一個靠譜到可以照顧布布的朋友，但您覺得這事發(fā)生的概率大嗎？”

“您看這樣行不行，之前那個建議您就當我說的夢話，現(xiàn)在我清醒了，特別清醒，我誠懇建議您按照原計劃給布布找一個新阿姨，認真篩選，仔細核實，起碼萬一哪天布布走丟了，您不會連該管誰討孩子都不知道，是不是？”

他這番話其實相當冒犯，但對方聽到，竟然低沉地笑了起來。頌然頭皮一麻，心跳一亂，燙手山芋似地把手機甩出去足有兩米。

大半夜的撩什么撩？！

知道這邊是個gay嗎，知道了嚇死你！

好脾氣的賀先生似乎永遠不會生氣，即使被這樣譏諷，當頌然從沙發(fā)縫里把手機摳出來的時候，依然聽到了他溫和的嗓音：“頌然，你不覺得你的想法有一點武斷嗎？”

砰！

這回是抱枕被砸出去了兩米。

“武斷？賀先生，我要不是為了……”

“頌然，與我交深的惡棍不會變成好人，與我交淺的好人也不會變成惡棍。一個人可靠不可靠，關(guān)鍵在于他自身的品性，不在于我和他有多熟?！辟R致遠施放出一個滿級防御技能，附帶100%傷害反彈，“我自認看人眼光不差，就算只聊過幾分鐘，但對方會不會帶孩子，對孩子體貼不體貼，我是能分辨出來的?！?/p>

行行行，你說的都對，極其、特別、相當有道理，我一個沒口才的小畫師說不過你。

頌然火冒三丈地磨著牙，伸手抓過另一只抱枕，咬住了布料邊角——反正下個月你去山溝溝里尋找失蹤兒童的時候，我絕對不會幫你！

他瞪著螢?zāi)?，手指移到掛機鍵上，陰陽怪氣且惡狠狠地說：“賀先生，我覺得您說的實在太有道理了，您的那位朋友也實在太適合照顧孩子了，祝你們配合默契，白頭偕老，幸福美滿！現(xiàn)在是北京時間三點十分，我已經(jīng)困得睜不開眼了，您還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說的嗎？！”

賀致遠：“有。”

……

有你妹?。?/p>

頌然朝天豎了一個標準、有力、霸氣的中指：“說！”

然后他就聽到對方清了清嗓子，十分鄭重且客氣地開了口：“是這樣的，頌然，我家有一個四歲大的孩子，名叫賀悅陽，小名布布，非常乖，你也見過了，現(xiàn)在就躺在你床上?！?/p>

怎么預(yù)感……有點不太好？

“我這半個月在國外出差，會比較忙，不能親自照顧他，剛好家里的保姆也請了假?！?/p>

怎么預(yù)感……更不好了？

“雖然我們只通過一次電話，關(guān)系不算太熟，但是，請容我冒昧地問一句——頌然，你愿意幫我照看一下孩子嗎？”

頌然表情呆滯，手一抖，按下了掛機鍵。

“嘟——”

通話被切斷了。

賀致遠低頭盯著漆黑的手機螢?zāi)?，心道，糟糕……好像逗的有點過頭了啊。

三分鐘之后，螢?zāi)涣疗?，對面回撥了過來。賀致遠接通電話，只聽頌然抖著聲音說：“賀，賀先生，您……您直接跟我講不行嗎，這樣故意挖坑讓我跳，真的很……很傷害鄰里感情的……”

因為徹底嚇醒了，青年又恢復(fù)了之前的磕磕巴巴，偶爾還咽兩下口水。剛才那副針尖對麥芒的刺猬模樣不見了，變成一只無害的軟蝸牛。

賀致遠靠著墻，笑得根本停不下來，好一會兒才說：“抱歉，實在對不起。”

對面聽到了他的笑聲，尷尬地保持著沉默。

“那么，關(guān)于答復(fù)……”賀致遠問，“頌然，你愿意嗎？”

8012A的客廳里，頌然握著電話，臉頰越來越紅，突然一頭把臉埋進了抱枕里。

別這么溫柔行不行？

你知不知道你的嗓音加上這種語氣……真的很像求婚?。?/p>

頌然無比糾結(jié)，都快把懷里的抱枕給揉爛了，最后壯士斷腕，狠下決心，咬了咬牙回答道：“我愿意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