蘿卜雖值不了幾個錢，卻是婆婆賴以謀生的買賣。頌然不想靠誤會占人便宜，急忙去攔她，被一下子拍開了手。

婆婆瞪他，面相挺兇，語氣倒是慈祥：“儂一個人養(yǎng)兒子，苦頭肯定吃了蠻多伐？養(yǎng)得噶靈光，小小年紀(jì)出來幫你一道買菜，伐容易，伐容易，將來要有出息的。”

說著扎緊了塑料袋，遞到布布手里。

布布捧著白蘿卜，奇怪地問：“婆婆，你為什么不收錢呀？”

婆婆笑瞇瞇道：“看儂歡喜呀。”

布布接受了這個理由，非常乖巧地說：“老師要大家找圓圓的蔬菜，婆婆的蘿卜正好是圓圓的，謝謝婆婆！我也喜歡你！”

婆婆被他一句話感動得幾乎落淚，拽住頌然的手，指了指對面的豬肉攤子，囑咐說：“小朋友在長身體，營養(yǎng)要跟上。葛師傅家排骨很新鮮的，去買幾塊，回家燒個蘿卜湯，曉得伐？”

布布跟著揪了揪頌然的衣角，滿臉期待：“蘿卜湯！”

頌然向婆婆道了謝，將蘿卜放進(jìn)環(huán)保袋，蹲下身，笑吟吟地說：“好啊，哥哥給你燒蘿卜湯?！?/p>

頌氏愛心排骨蘿卜湯，姜切片，蔥切段，料酒兩瓶蓋，大火清燉三小時，燉出漿白色的湯汁，蘿卜塊浮浮沉沉，質(zhì)感軟糯，顏色透明，再灑一層切碎的小蔥粒，誘人的香味飄滿了整個客廳。

布布饞得連貓也不逗了，主動給自己系好小畫布，跳上餐椅，端端正正坐等喂食。

飯后是一段悠閑的午睡時間，頌然摟著布布，給他講了一個現(xiàn)編的蘿卜歷險記。本來講完就能睡了，但布布剛喝過蘿卜湯，特別在乎蘿卜什么時候進(jìn)鍋，一直在追問“鍋要出場了嗎”、“它遇到鍋了嗎”。頌然的蘿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，怎料命運無情，幾經(jīng)折轉(zhuǎn)，又悲催地終結(jié)于一只湯鍋。他花了兩小時才編圓整個故事，差點困哭了。

晚上賀致遠(yuǎn)打電話來的時候，布布正坐在頌然腿上，手握一支大號的扁頭筆涂顏色。

這回不是彩鉛，而是真正的水彩了。

他左手拿著電話，右手被頌然輕輕握住，蘸顏料，添水，調(diào)好濃淡，再一筆一筆仔細(xì)地涂抹上去。

紙上是一只圓圓胖胖的白蘿卜，半截埋在土里，半截露在外頭，旁邊蹲著一只長耳朵灰兔子，正拽著蘿卜葉子吭哧吭哧往外拔。

“拔拔，我在畫蘿卜喲！”布布甜甜地說，“等畫好了，我就拿給其他小朋友看，給他們講蘿卜的故事。”

賀致遠(yuǎn)樂道：“蘿卜有什么故事？”

布布一溜兒碎碎地說：“蘿卜當(dāng)然有故事了！它本來是一顆小種子，埋在土里，長呀長，有一天長大了，被兔子拔出來。兔子吃不下這么大的蘿卜，把它交給婆婆，婆婆又送給了我，哥哥再做成湯，最后被我喝光啦！”

他的語調(diào)輕快而可愛，賀致遠(yuǎn)笑了出來，問他：“寶貝學(xué)會畫蘿卜了？”

布布害羞地?fù)u頭：“還不會吶。”

“所以……是頌然哥哥畫的？”

“是呀?！辈疾键c頭，“蘿卜和兔子都是哥哥畫的，我只要涂顏色就行了。拔拔，我跟你說，涂顏色可好玩了，蘸一蘸顏料，格子里攪一攪，還要加水，然后，然后這里刷一刷，那里刷一刷……哎呀！”

他說話時太興奮，手勁沒控制住，一筆玫紅涂到了蘿卜外頭。

布布呆呆地盯著那條刺眼的大紅線，心里愧疚，仰起頭，烏黑的大眼睛從下往上看著頌然：“哥哥，我不當(dāng)心畫出去了……對不起。”

眼中隱有水意，嗓音也低低的。

頌然趕緊安慰他：“沒事的，哥哥也經(jīng)常畫到外邊，咱們改一改就好了。”

說著拿起一支小號筆，寥寥勾畫幾下，在原先的蘿卜旁邊又畫了一只蘿卜，正巧把那筆涂錯的玫紅圈在當(dāng)中。

“你看，是不是改好了？”

“哇！”布布瞪著新長出來的蘿卜，驚嘆道，“哥哥好厲害！”

頌然笑了笑，繼續(xù)握著他的小手涂色，布布手里忙，嘴上閑，開始向賀致遠(yuǎn)直播繪畫全程，一會兒畫蘿卜葉子啦，綠綠的真好看，一會兒又畫兔子眼睛啦，紅紅的真好看。

賀致遠(yuǎn)就這樣隔著電話，陪布布畫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張水彩。

說實話，孩子興奮的時候難免吵鬧，賀致遠(yuǎn)之前不太受得了，總希望他能安靜些，現(xiàn)在反而覺得布布雀躍起來挺可愛的。

這孩子對顏色敏感，對形狀敏感，喜歡細(xì)細(xì)碎碎說話，笑聲開朗明快。偶爾會鬧出小差錯，一錯就緊張，眼巴巴地向頌然求助，等事情解決了，就又變回了那個歡天喜地愛折騰的熱鬧寶貝兒。

稱不上乖巧文靜，但真的可愛極了。

很想抱起他親一親，用還沒刮的短胡子扎他，讓他在自己懷里無拘無束地釋放天性，也這樣撒嬌，這樣大笑。

賀致遠(yuǎn)發(fā)現(xiàn)他和布布通電話的時候，頌然通常是不插嘴的，只有布布提問了才簡短地回答幾句，似乎是怕打擾他們父子之間難得的互動。

話雖不多，但每一句都實打?qū)嵉捏w貼耐心，賀致遠(yuǎn)甚至懷疑頌然對孩子的容忍是與生俱來且毫無底線的。有一次布布鉆牛角尖，非要把兔子涂成彩色，頌然溫聲細(xì)語地向他解釋了好幾遍，說世上沒有彩色的兔子。布布固執(zhí)，死活不依，賀致遠(yuǎn)以為頌然總該生氣了吧，可頌然只是笑了笑，說咱們來配一組最好看的顏色，畫一只最好看的彩色兔子。

在孩子面前，頌然一直是溫柔從容的，而在賀致遠(yuǎn)面前，頌然一直擺脫不了心底的小緊張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，牙齒還總愛打架。

賀致遠(yuǎn)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哪個樣子多一些，或者說……

其實是都喜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