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……”
頌然僵了僵,不知該怎么回答了。
美院。
這樣高大上的藝術殿堂,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地方。
頌然只念到初中,繪畫基礎薄弱,理論知識更是接近于零。福利院的孩子們視作珍寶的畫功,放在業(yè)內一文不值。出來闖蕩的頭兩年,他夾在一群科班出身的畫師中間,投稿頻頻遭拒?,F在情況稍微好轉,大部分時候他可以憑實力說話,但在某些場合,學歷依舊是他無法彌補的短板,也是除了沒有雙親之外,少數會讓他感到自卑的事情。
兒童雜志社附近有一所高中,頌然每次去交稿,看到幾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談笑著路過,都會忍不住心生羨慕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美院畢業(yè)的,也沒系統地學過繪畫。”頌然有些慌亂,“之前在一個老畫家那兒聽了幾節(jié)課,基本上算是自學的吧?!?/p>
隔著電話,賀致遠沒能感受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,只當他興趣使然,在專業(yè)外抽空學了繪畫,夸了他幾句有魄力。
頌然干巴巴笑道:“還好啦?!?/p>
心里卻一陣陣發(fā)虛,草稿也畫不下去了,只得擱筆。
他怕賀先生往深里追問一些他答不上來的,趕忙把話題拋回去,反問道:“那你呢?你能做出小Q這樣的機器人,起碼得讀到……呃,讀到碩士吧?”
他說了一個心目中相當了不起的高學位。
賀致遠笑了笑:“差不多,我是人工智能方向的PhD?!?/p>
“呃,那……那很厲害啊?!?/p>
聽都沒聽說過。
頌然尷尬地表達了景仰之情,然后就詞窮了,心里越發(fā)郁悶,想著他和賀先生之間果然差著十萬八千里呢。
兩人在職業(yè)話題上進行得不太順暢,賀致遠慢慢也覺察到了,便說:“我們聊聊別的?比如你和布布周末計劃,明天有安排了嗎?”
“明天有的!”頌然眼神一亮,“我想帶布布去歡樂谷,可以嗎?”
賀致遠怡然應允。
他已經很久沒帶布布去過游樂場了,頌然愿意代行家長職責,陪布布開開心心地玩一天,他樂意之至:“稍等,我給你們買票。”
頌然忙說:“不用了,林卉買好票了?!?/p>
“林卉?”
賀致遠下意識皺眉。
“嗯,是這樣的,她想彌補昨晚的錯誤,所以給我們買了票?!表炄唤忉尩?,“明天她陪我們一塊兒去,您介意嗎?”
賀致遠面色微慍,本能地感到不舒服。
坦白說,他是介意的。
不是他記仇,也不是他對林卉抱有成見——賀致遠這個年紀,氣量遠不至于小到和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姑娘計較什么,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缺席。
頌然帶布布去游樂園,如果一定要有第三個人在場陪同,那么顯而易見,這個人應該是他。他是布布的父親、頌然的朋友,他的陪伴才稱得上名正言順。林卉好心好意以此“彌補”,說不上有錯,卻令他產生了“領地”被侵占的惱怒感。
更惱怒的是他遠在大洋彼岸,分身乏術,明知“領地”失守也奪不回來。
“賀先生?”電話那頭連叫了好幾聲,“我會注意布布的人身安全,不讓他玩驚險專案,林卉也會幫我看著的,這樣可以嗎?”
頌然又期待地問了一遍。
賀致遠勉為其難道:“可以,你們好好玩吧,記得多拍些照片?!?/p>
話末他又嫌參與度不夠,以家長般的態(tài)度叮囑了幾句:“你自己也別玩太驚險的項目,尤其是跳樓機和過山車,設備都不算新了,容易出事。明早我讓公司派車來接你們,下午早點帶孩子回家,到家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,記住了嗎?”
“……”
頌然握著手機,心頭一陣暖熱。
早點帶孩子回家、到家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……這些話對他來說,從來都是只能在電視劇里聽到的。他以為這僅僅是臺詞,現實中沒有誰會這樣表達關心,可是,賀致遠對他說了一模一樣的話。
很溫馨。
頌然點了點頭,答應道:“賀先生,我會早回家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