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這時,賀致遠這才明白過來,他的前女友竟是一個lesbian。
路瑾與女友相識于大學校園,彼此熱戀了六年多,都喜歡孩子,因而產(chǎn)生了一個美好的設想:各自生一個寶寶,最好一男一女,以伴侶的身份共同撫養(yǎng),組成美滿的四人家庭。這個想法的初衷是無害的,但在精子的獲取方式上,她們產(chǎn)生了不可調(diào)和的分歧:路瑾想申請精子庫,女友卻出于宗教原因,堅持認為孩子應該以做愛的方式自然孕育。
最終路瑾妥協(xié)了。
她們一邊正常生活,一邊留心搜尋“理想的精子”。路瑾認識了賀致遠,花了十周時間近距離接觸他,確保他的智商、性格、身體都足夠優(yōu)秀才下手,而她的女友掉以輕心,直接在酒吧找了一位金發(fā)藍眼的帥哥一夜情。
艾什莉出生后,她們才知道那位帥哥是一個重度癮君子,烈酒、大麻無所禁忌,根本不適合擁有后代。
卻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
她們犯了錯,只能傾注一切去彌補。艾什莉必須盡快接受手術(shù),盡管風險巨大,術(shù)后康復也不一定順利。時間與金錢畢竟是有限的,小女兒這邊需要無微不至的陪護,半歲的布布也才一丁點大,嬌小又脆弱,動不動就開嗓啼哭。
她們試著兩頭兼顧,卻發(fā)現(xiàn)根本做不到。
迫于無奈,路瑾只得把布布帶來,懇請賀致遠看在血脈相承的情分上接納布布,幫襯著照顧一段時間。
她說:“等艾什莉痊愈了,或者病得不重了,只要我們顧得過來,一定馬上把布布接回去??墒沁@段時間,我們真的……真的沒有辦法了!”
賀致遠看著布布,半天沒說話。
片刻后,他掏出手機給助理打了電話,讓他去置辦嬰兒用品。然后,他以生疏、笨拙的姿勢,從路瑾懷中接過了軟綿綿的小嬰兒。
就這樣,在賀致遠二十七歲那年的事業(yè)上升期,布布如同一顆長尾流星,帶著好聞的奶香味,毫無預兆又不容拒絕地“轟隆”砸進了他懷里,把他砸得灰頭土臉,變成了一個不酷炫、不瀟灑的單身爸爸。
那段時間,代碼瘋狂報錯,項目瘋狂延誤,賀致遠的人生幾乎全是bug。
布布還太小,又剛離開母親的懷抱,內(nèi)心缺乏安全感,隔幾個小時就要鉚足勁頭鬧一回,揪著賀致遠的衣領哭哭啼啼討奶喝,嚎起來音量直逼一百二十分貝。賀致遠連小貓小狗都沒養(yǎng)過,更別提對付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兒子,親力親為帶了兩天,焦頭爛額,實在吃不消了,只好高薪雇來一位專職保姆二十四小時駐家,晚上才能勉強睡個囫圇覺。
那一年正是賀致遠事業(yè)最關(guān)鍵的一年,他經(jīng)常要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,哪怕不出差也得朝九晚九地工作,沒多少時間陪布布。
布布就留在家里,由保姆照看著,一邊追逐從后院路過的松鼠和蜂鳥,一邊悄悄長大了。
他會蹦,會笑,還會叫爸爸。
每次賀致遠回到家,布布就像小跟屁蟲一樣粘著他,一會兒從客廳跟到廚房,一會兒從臥室跟到廁所。只要賀致遠坐下來,布布就扒著他的褲腿又爬又蹭,親親熱熱地叫爸爸,張開小胳膊,撒嬌說:“爸爸抱!”
賀致遠彎腰抱他起來,臉頰就會被用力親一口。
他感到詫異。
父子天性真是奇妙的東西,他分給布布的時間其實不多,布布卻依然愛他,比他以為的還要多得多。
每隔一段時間,短則一周,長則一月,賀致遠會帶布布去探望艾什莉。
艾什莉也長大了,出落得分外漂亮——頭發(fā)微卷,呈現(xiàn)淺亮的金色,眼睛是海藍色,清澈似水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皮膚,雪白如瓷,少了幾分紅潤的血色,看起來不太健康。
她沒滿月就做了矯治手術(shù),術(shù)后狀況一直不穩(wěn)定,時好時壞,大多數(shù)時候是不能跑跳運動的。但她比所有人想像的更加樂觀,總是笑盈盈的,露出深陷的酒窩,還有四??蓯鄣幕⒀兰鈨?。
艾什莉從小就知道布布是她的哥哥,也知道賀致遠是布布的爸爸。
她有兩個媽媽,卻沒有爸爸。
于是有一次,她拘謹而害羞地,也跟著布布喚了一聲“爸爸”。賀致遠淡淡一笑,認下了這個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的女兒,單膝跪在她面前,親吻她的額頭,送給她一只小狗公仔和一兜棉花糖。
艾什莉收下禮物,臉上浮現(xiàn)出了一抹難得的紅暈。
“媽媽,這是爸爸。”她轉(zhuǎn)過頭,開心地對路瑾說,“艾什莉有爸爸了!”
路瑾用口型無聲地對賀致遠說了一句謝謝。
賀致遠擺了擺手,示意不必言謝。
幾年過去,路瑾始終對當初的欺騙心存愧疚,賀致遠本身倒已經(jīng)不介意了。他的人生并非一路順遂,在波折中走到今天,肩膀上能扛住的分量遠比柔弱的路瑾要多。布布的降生打亂了他的生活節(jié)奏,但沒帶來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動蕩。反觀路瑾一家,為了給艾什莉看病而落得經(jīng)濟拮據(jù),他除了常來探望,還會定期幫艾什莉繳納一部分治療費。
不管怎么說,艾什莉沒有錯。
兩對小腳印既然從出生起就并排踩下,理應一起健康長大,擁有在陽光下奔跑的資格。
8012A客廳里,大毛團子躍下沙發(fā),在地板上伸了一個妖嬈的懶腰,甩著尾巴去陽臺找布布玩了。
頌然抓來一個抱枕填補空位,摟著揉了兩把:“后來呢?艾什莉病好了,布布的媽媽沒把布布要回去嗎?”
“她提過一次,但她自己也明白,布布不可能同意離開我?!?/p>
窗簾被風吹起,從耳畔輕柔地拂了過去。
賀致遠抬頭看著樹影,嗓音里有一點倦懶的笑意:“孩子跟著誰長大,總是更容易偏向誰,這是血緣也左右不了的。我想,她在下定決心把布布送來的時候,應該已經(jīng)做好了接不回去的準備……嗯?怎么了,聽你松了一口氣啊?!?/p>
賀致遠剛問完,忽然就意識到什么,笑道:“怕她跟你搶孩子?”
“誰怕了!”頌然心虛,揚手把抱枕拍扁了一半,“我對布布充滿信心!”
“那再好不過了。”
賀致遠關(guān)上移門,回到客廳,放松地坐進沙發(fā)里,半滿的酒杯在眼前晃了晃:“關(guān)于布布母親的事,其實說清楚也挺好的。你這么在乎布布,我偶爾會想,你要是心里沒底,會不會忍不住樹個假想敵,滿腦子豪門恩怨搶孩子戲碼什么的?!?/p>
頌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簡直想罵人了。
什么玩意兒啊,猜這么準!
*ODPHP:美國疾病預防與健康促進辦公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