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7.第一百零六章

天氣漸漸炎熱，各府邸之中都將冬日貯藏的冰塊搬了出來。崔清思臥在房中的塌上，頭發(fā)只送送地挽了個發(fā)髻，披著紗衣，婢女拿團(tuán)扇為她扇風(fēng)。窗臺上擺放著一盆火紅的虞美人，她從瓷盤里摘下一顆進(jìn)貢的葡萄，放進(jìn)嘴里，問道：“最近南詔有沒有消息傳來？”

婢女搖了搖頭：“婢子一直在留意，沒有消息?！?/p>

崔清思“嘶”了一聲，慢慢坐了起來，心道不對。往常這個時間，春桃都會派人告訴她藥用完了，再送新的。難道出了什么事？應(yīng)該不至于。因?yàn)檫@藥是她命尚藥局特制的，根本不可能發(fā)現(xiàn)什么端倪。

春桃這顆棋子是她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的，也沒想到會發(fā)揮這么大的作用。春桃跟著崔清念很多年了，不會令人起疑的。那怎么遲遲沒有動靜？是春桃叛變了？

崔清思托腮看著那盆虞美人。

“大王?！笔卦陂T外的婢女忽然叫起來。崔清思回過神，李謨很少到她房中來，連忙下榻穿鞋。

李謨負(fù)手走進(jìn)來，面色嚴(yán)峻，大手一揮，將房中的婢女都斥退。

崔清思行禮道：“您今日怎么有空過來了？妾身不知道您要來，都沒來得及梳妝打扮，實(shí)在是失禮……”

李謨冷眼看著她：“我問你，你背著我做了什么事？”

崔清思不知他這話是什么意思，搖頭道：“妾身不知做了何事惹您生氣？”

李謨一把抓著她的手腕，將她提到了面前，面目猙獰：“你時不時都要進(jìn)宮去尚藥局拿藥，拿的是什么藥，又給了何人？！”

“妾身不是跟您說過的嗎？那些藥是派人偷偷用在廣陵王府那邊了……還是您吩咐的……”崔清思有些委屈地說道，“怎么您忽然又問起這個呢？那個郭氏的藥，這兩天也會安排的?！?/p>

當(dāng)初廣陵王出宮單獨(dú)建府，要立一位王妃。彼時東宮雖然勢弱，但廣陵王年輕英俊，也有不少名門閨秀想要嫁給他。崔清思和李謨都物色好了人選，也跟太子通過氣?？衫畲局О愕叵矚g相貌和才情都不怎么出眾的李慕蕓。

趙郡李氏的實(shí)力一直不容小覷，若讓東宮與之聯(lián)姻，便如虎添翼。李謨便讓幾個言官將事情鬧大，企圖動搖李淳立妃的決心?？衫畲緦幵该疤煜轮蟛豁t，也要娶李慕蕓，當(dāng)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。李謨見無法改變這個事實(shí)，自然要從他的子嗣上下功夫。

“我問的不是李淳，而是南詔！”李謨喝道。

崔清思身子一僵，南詔的事她做得十分隱秘，怎么會被李謨知道？她抿著嘴唇不說話，李謨將她摔在地上：“賤人，誰教你自主主張，用宮中的藥去對付崔清念？你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？你這么處心積慮對付她，真以為木誠節(jié)是吃素的不成！”

崔清思趴在地上，本就挽得松垮的發(fā)髻落了下來，她握著拳頭，忽然回頭：“您是怎么知道的？您就是見不得我傷她，對嗎？”

李謨握著袖中的信，面色冷硬如鐵：“如今是什么時候？你為了你那區(qū)區(qū)的私怨，幾乎要動搖到本王的大局，本王如何能坐視不理？南詔有鹽鐵，最近又在兵改，若他們聯(lián)合劍南節(jié)度使，嶺南節(jié)度使，邕州按察使，足以跟虞北玄抗衡。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？”

事已至此，崔清思也沒什么好隱瞞的，她用手撐著地面，冷冷地笑道：“您以為妾身不知道嗎？當(dāng)初吐蕃要揮軍南下的時候，您親自吩咐齊越，若南詔有失，就把崔清念救出來。當(dāng)初您是養(yǎng)子，羽翼未豐，幾乎整個都城的人都看不起您。是崔清念幫您在青梅竹馬的太子面前說情，您才免于去遠(yuǎn)處的封地。您把這份恩情記下了，可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。她喜歡的是李誦！”

“你閉嘴！”李謨喝道。他最厭煩旁人說起他的過去，他那幾乎堪稱恥辱的年少時光。他明明是昭靖太子之子，卻要養(yǎng)在叔父的名下，做一個人人看不起的皇子。唯有那個姑娘給了他光，所以他想娶她?？墒顷幉铌栧e的，娶了眼前這個女人。

崔清思拉好滑落下肩頭的薄紗，慢慢地站起來：“您跟太子妃蕭氏的私情，以為妾身不知嗎？您厭惡東宮，厭惡延光公主，為何還愿意跟蕭氏在一起？除了要扳倒權(quán)傾朝野的公主府，消滅東宮的勢力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蕭氏身上有崔清念的影子。也因?yàn)槿绱?，李誦一直縱容著蕭氏，直到蕭氏有了身孕，但那個孩子卻不是他的。他才容不得了。”

李謨深深地看著崔清思，這個女人知道的，遠(yuǎn)比他想象得要多。難道李曄的身世，她也知道了？可她沒有說錯，蕭氏的確像阿念，無論是性情還是才情，所以他沒辦法拒絕。

這是許多年來，他都不想承認(rèn)，或不敢承認(rèn)的事。他把崔清念深深地藏在心里，只是當(dāng)成一個回憶。沒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動搖他的宏圖大志?？稍谑盏酱耷迥钣H手寫的信，說她被崔清思所害之時，他的第一個反應(yīng)是殺了崔清思。

他的確不喜歡崔清思，可這十多年來，崔清思為他做了多大的改變，犧牲多少，他也是知道的。人非草木，孰能無情？可他也絕對無法原諒，崔清思要對那個人下殺手。

“王妃！陳公公來了，請您即刻跟他入宮?！遍T外的婢女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說道。她知道屋內(nèi)的動靜不太對，但是此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。

陳朝恩是天子身邊的人，他來府上，肯定是天子召見。崔清思與李謨對望了一眼，天子叫她做什么？她鎮(zhèn)定道：“讓陳公公去堂屋稍等片刻，你們進(jìn)來幫我梳妝打扮?！?/p>

“是。”婢女應(yīng)著，然后三三兩兩地從門外進(jìn)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