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2.第一百一十一章
這天晚上,李絳把全家人集中在一起用晚膳。席間,他神情凝重地說道:“關(guān)于二郎的處置結(jié)果,已經(jīng)出來了。判流放千里,過兩日就要送出長安。這幾日,家里收拾些東西給他,我托人送進(jìn)刑部大牢?!?/p>
在座眾人的表情各異。鄭氏對李暄和李昶兩兄弟本就生疏,只是臉上不得不裝出難過的表情,心中卻是歡喜的。如今在這個家里,倒是她那個不受寵的兒子越發(fā)被看中了。這么下去,她母憑子貴,翻身是早晚的事。
李暄倒是真的傷心,覺得味同嚼蠟。這幾日他多番求告,但都求告無門。莫說李家現(xiàn)在這樣的情況,朝堂上愿意幫他們的人本來就少。就算是從前,李昶所犯的是重罪,又明顯是被上面的人推出來頂罪的,根本沒有人愿意蹚這趟渾水。能保得一條命,已經(jīng)算是好的結(jié)果了。
只不過前途盡毀,怕是以后也不容易見到了。
王慧蘭不敢多言,只是一直叮囑李心魚多吃菜。李心魚被冷漠對待了多年,還不太適應(yīng)王慧蘭對她這么好,神情有些別扭,但還是乖乖地把王慧蘭夾給她的菜都吃了。
嘉柔并不關(guān)心李昶的結(jié)果,只偷偷觀察身旁李曄的神情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傍晚他回來之后,跟孫從舟去偏廳聊了許久。孫從舟走后,她問他跟徐氏都聊了什么,他也沒正面回答,只說晚上有話跟她說。她只想這頓飯早點結(jié)束,看看他到底要說什么。
等用完晚膳,婢女和仆婦們端來漱口的水和唾盂,各自到主人面前。鄭氏漱口之后,用茶水潤了潤喉嚨。如今雖說李絳被停官,但李家的家底還是在那兒,暫時不會影響到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??蓵r日久了,就不好說了。
她忍不住對李絳說道:“最近,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幾乎日日來家里問東問西,也每個安寧。您的事情,什么時候會有個結(jié)果?”
她問得小心翼翼的,李絳看了她一眼,說道:“這就要問宮里的意思了。你若嫌家里不清凈,大可以學(xué)二娘,回娘家躲幾日?!?/p>
鄭氏被他一噎,小聲道:“妾身說錯話了。原只是想問問,并沒有那個意思。”這個時候,她若回娘家,豈非表明了跟李家不是一條心?李絳還不把她嫌棄到骨子里。那個郭敏也就罷了,她是被家里叫回去的,想來衛(wèi)國公如今也不屑得攀他們家這門親。
李曄起身道:“父親,我有話要跟你說?!?/p>
李絳擦了擦嘴,從容地站起來:“隨我到書房去說吧。”
在旁的李暄看著他們父子倆一同離席,皺起眉頭。往常父親若有事,都是跟他還有二弟商議,不知道從何時開始,李曄開始在這個家里占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了。其實外面還有些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,說李曄并不是李家的嫡子,而是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。
若真是個野孩子,父親為何還越發(fā)器重他?
李暄越想越不是滋味,也起身離席,向李絳的書房走去。他倒要聽聽看他們到底在說什么。
進(jìn)了書房,李絳和李曄分別坐下來。李曄開門見山地說道:“父親覺得,大理寺和刑部調(diào)查的結(jié)果,會是什么?”
這么多日懸而未決,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(shù)。
李絳沉吟了一下說道:“保得原本的官職大體是不可能的,也許是外放到地方,做個知州或者節(jié)度使吧?!?/p>
“那父親為何還在等待?”李曄問道。
李絳一時沒反應(yīng)過來他的意思,先是不解地看著他,而后回過神來:“你的意思是要我親自向圣人提出降職?不行。這不就等于承認(rèn)了我與火襖教勾結(jié),做了對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?”
文官這輩子,最注重的就是清譽。哪怕停職罷官,也好過被史書記上一筆,被后世口誅筆伐。這是李絳堅守了多年的東西,輕易無法動搖。
李曄當(dāng)然明白這些,他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父親也看見了二兄的下場,您沒有保二兄,也沒有因二兄而投靠舒王,說明您知道一人與全族相比,根本微不足道。那么現(xiàn)在,同樣的選擇擺在您前面。若是您自請離開長安,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。而如果留在長安,他們現(xiàn)在根本顧不上您。等到換了新君,一朝天子一朝臣,無論誰當(dāng)皇帝,都沒有當(dāng)今天子跟您的情分了?!?/p>
這些日子,長安城表面平靜,但又處處透露著不同尋常,李絳已經(jīng)嗅到了危險的氣息,可他仍然心存僥幸。人有時候就是會逃避現(xiàn)實,除非有人捅破了那層蒙在心上的窗戶紙,否則一直都會用不同的理由來說服自己。
他看向窗外,沉默不語,神情卻十分嚴(yán)峻。
“父親應(yīng)該知道,月滿則虧,水滿則溢的道理。您做宰相這幾年,趙郡李氏的勢力已經(jīng)達(dá)到了頂峰,其后勢必是要走下坡路的。您若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,尚可保得一絲喘息的機會,否則若是被卷入皇位的斗爭中,輕則是削官為民,重則全家性命不保。孰輕孰重,您可要思量好了。”李曄嚴(yán)肅地說道。
這二十多年來,他一直以李家之子的身份活著。臨了,他也想再為李家出一份力。所以這些話,他說得毫不客氣,卻字字切中了要害。
本來換了新帝,肯定會大力扶植自己的勢力。李絳一直保持中立,就算沒有今次火襖教的事情,也不大可能再繼續(xù)做宰相了。若是舒王,還有可能挾私報復(fù),到時候別說做官,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全。在這種情況下,所謂的清譽,又有多重要?
“四弟,你是什么意思!”李暄忽然推門而入,大聲說道,“你以為我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?父親,我愿意為了李家的榮耀,拼上性命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