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露水落下，“花童們”才仿佛被解除了詛咒，十大名劍的機甲核經(jīng)過了一晚上的“勞動改造”，服刑完畢，一個個悄無聲息地恢復成年男體女體，挨個給賓客們的個人終端設置“酒醉模式”——這樣，自動駕駛的車就能把他們拉回家，家里的智能家電和醫(yī)療艙也會做好準備，自動把醉鬼泡進醒酒安眠的藥水里。

人都走了，只剩下投影，方才賓客滿座的時候不覺得，這會冷清下來，再一看，忽然就覺得依然坐在院落里的投影們虛假了起來。

陸必行送完客，接過湛盧遞給他的一杯冰水喝了，長吁了一口氣：“隨便請親朋好友吃頓飯都這么累，那種正經(jīng)婚禮是怎么辦下來的……靜恒呢？”

林靜恒大概是嫌束縛，把禮服外套脫下來，搭在一把椅子上，人卻沒在。

陸必行：“他喝了多少，不會是找地方吐去了吧？”

家政機器人們傾巢出動，開始收拾殘局，夜風掃過裝飾性的植物，枝葉簌簌作響，從高處綿延下來，陸必行若有所感地抬起頭。

林靜恒在閣樓頂上伸長了腿，搭在一把小木椅上，這里視野很好，星空皎潔，能看見很多鄰居的屋頂，此時正值銀河城的干季，不少人家都把閣樓改成了露臺，有些有心人家里做了個小小的生態(tài)園，間或幾只貓翹著尾巴飛檐走壁而過，巡視完領地、各自回家。

“以前沒注意過，這邊住得還真是蠻局促的，那天不知道誰家貓跑進后院，還把湛盧養(yǎng)的那條蛇打了一頓，嚇得它現(xiàn)在都不敢出屋?！彼吐曊f，“我記得以前在沃托，方圓三十公頃內(nèi)都是自己家的私人領地?！?/p>

林靜姝的投影與他并排坐下：“墻角那棵棕櫚樹脾氣不好，嗓門還那么大，吵死了?！?/p>

林靜恒偏頭看了她一眼，依稀有種回到了小時候的錯覺。

那時他們有很大的一個家，遠離鬧市區(qū)，家里的活物只有他們倆和一個幽靈似的父親，有時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見得到林蔚一面。人工智能把園子搭理得精致而冰冷，每到有風，那些植物們就會鬧鬼一樣地竊竊私語，這時候，雙胞胎就會爬上屋頂，假裝聽得懂那些樹在說什么，還會煞有介事地給它們配詞。

林靜恒：“……在和周圍的袖珍椰子吵架么？”

“在陰陽怪氣地酸樓下花壇里的開花植物?！绷朱o姝的目光穿過一排吊蘭垂下來的綠簾，落在冷清下來的花園里，人工智能在清場，投影們一個一個地消失了，不知為什么，只有她還在，“它說薰衣草有狐臭，蝴蝶蘭妝畫得太濃，湊近了根本沒法看。白玫瑰是烏合之眾，非得一群一群地混在一起才有點花樣，不然就像一團揉皺了的擦鼻涕紙?！?/p>

林靜恒臉上有笑意一閃而過，隨后又落寞下來。耳邊是低沉輕柔、甚至帶一點蠱惑意味的女聲，與他記憶里清脆的童聲不一樣了，他沉默了一會，打開個人終端，手腕上就彈起了一條項鏈的投影。

白金鏈，墜著一只貝母和彩色寶石拼的小獨角獸，閃著一圈柔和的螢光。

林靜姝睜大了眼睛。

“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只，”林靜恒好像有些不自在似的，移開了目光，“這個是……”

是他精心準備，循著記憶一點一點畫出來，請人按著他的畫稿定做的。本來想在她婚禮上送給她，可是臨到頭來，又怕激起她多余的童年回憶，好像有違他借刻意疏遠來保護她的初衷，思前想后，到底還是把這條項鏈從賀禮里面扣掉了。

“是……我有一次出差看見隨手買的，”林靜恒習慣性地用不在意的語氣說，“一直沒想起來給你，在白銀要塞壓箱底?！?/p>

后來大概在海盜的轟炸里變成太空垃圾了。

“正好你來了，帶走吧?！绷朱o恒一揮手，項鏈就從他的個人終端上飛出去，落在了投影林靜姝的手心里，兩個投影智能的連在了一起。

“謝謝哥。”林靜姝臉上綻開了一個小女孩一樣的笑容，立刻戴上，摸出鏡子，擺了幾個角度的姿勢，興致勃勃地轉(zhuǎn)頭問他，“好看嗎？”

林靜恒先是微笑，然而很快，那笑容就黯淡了：“湛盧，你不用這樣?！?/p>

不用建模，林靜恒也知道，她接到項鏈時不可能會是這個反應的，她早就不愛獨角獸了，也不會與他握手言和。她并非瞻前顧后的人，從第一天走上岔路，就已經(jīng)看穿了結(jié)局。這明顯是湛盧打破了設定，牽強附會的，可惜太假，只騙了他一秒，夢就醒了。

林靜姝的投影一頓，然后她保持著燦爛的笑容，一動不動地消散在了空氣中。

“不是湛盧，是我?！?/p>

陸必行不知什么時候上了閣樓，走過來從身后摟住他，把下巴墊在了他肩上，一股清冽的酒香隨著他的呼吸彌漫過來，還帶著體溫。

林靜恒嘆了口氣。

“怎么？”

林靜恒：“沒什么，收拾完就進屋吧，外面還是挺冷的?！?/p>

陸必行按住他不讓他動：“你想說，早知道是我，就不說破了，會假裝被我哄著開心一下，對不對？討厭?！?/p>

林靜恒一頓，沒人敢在他面前沒完沒了地散德行，于是賓客們灌的酒就都進了陸必行的肚子，這會多少有些神志不清，好不容易耍了個小花招，馬上就被拆穿，十分挫敗，于是蠻不講理地粘起人來，借酒撒嬌，把臉埋在他肩頭亂蹭，嘀嘀咕咕地不高興。

“喂……”

“你襯衫怎么這么硬？”陸必行不滿意地皺起眉，不等林靜恒回答，就張嘴咬了他一口，“討厭?！?/p>

林靜恒“嘶”了一聲，捏著他的下巴，把他臉抬起來。

“有你是我的，我還用假裝什么？”

“我……你說什么？”

“睡覺了，你不累嗎？”

“再說一遍?！标懕匦锌v身追上去，“說清楚點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