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陸續(xù)人都回來了,肖緣在門墩上坐了會兒,將柴火放進廚房。周桂花進堂屋將解放鞋換下,蹬著一雙黑色的水鞋,出門看見肖緣,道:“回來多久了,屋后頭雞還沒有趕,去攆回來?!?/p>
肖緣點頭,簡單洗了把臉,手上的水珠沒甩干凈,肖飛一陣風(fēng)似的從門外刮進來,手上提著什么,一下扔在肖緣身上。
然后站在一邊哈哈大笑,肖緣瞪他一眼,一把揪下來,滑不溜就的,看清楚是一根死蛇。肖緣哇的大叫一聲,跳出老遠,抓住肖飛,捶了他幾下。
周桂花從菜地里直起腰,嚷嚷道:“多大了,還跟你弟弟鬧,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。”
肖緣指著地上的蛇,“他用菜花蛇丟我。”
肖飛抱頭躲去一邊,還在笑,“死的,有什么好怕的,就你膽小——娘,咱們把蛇燉著吃了吧,能吃的?!?/p>
周桂花道:“一天天的在野地里跑,那蛇是你能惹的,遇上個有毒的咬你一口,看你怎辦?!?/p>
肖飛嘿嘿笑幾聲,蹭到周桂花身邊去幫忙拿籃子,討好道:“不是我打的,我聽你話哩。這是鐵牛哥和兆子哥打的,就送我了?!?/p>
肖緣聽到何兆的名字就來氣,轉(zhuǎn)身去了屋后頭。趕完雞出來,肖蘭也回來了,身上還掛著挎包,周桂花笑瞇瞇的叫洗洗手吃飯。
肖家的飯桌上五口人,肖老爹名叫肖一德,性子木訥寡言,家里的事情一般都由潑辣強勢的周桂花把持。
中午在公社吃一頓大鍋飯,晚上回來隨便熬點稀飯和咸菜。肖蘭用筷子扒拉扒拉盤子,抱怨道:“好久沒吃肉了,前兩天我不是帶了肉票回來,娘你做點肉吧?!?/p>
肖飛一邊吸面條,一邊瘋狂點頭,周桂花將面條盤子往肖蘭面前推了推,“知道你出息,如今擔(dān)著村里的會計,能得那么點糧票,還是省著用好,萬一哪天沒了,也能應(yīng)應(yīng)急不是?!?/p>
肖蘭癟嘴,“我工作的好好的,能出什么岔子,給你的糧票你用就是了,總還有。”
周桂花笑道:“就得好好干,多難得的機會,你大伯母羨慕的啥一樣。可惜你梅姐文化程度不高,就是給她也干不下來?!?/p>
肖蘭臉上露出笑模樣,當(dāng)初村里缺個會計,多少有點文化的不去爭取,就她選上了,怎么不驕傲。肖蘭笑道:“等以后穩(wěn)定下來,我不但能分糧票,布票也有哩?!?/p>
周桂花驚喜道:“那感情好,正好給你們做衣裳。前兩天你三姑姑找我,說是她有個干弟弟,人不錯,叫你去看看。”
說到相親,正是肖蘭這個年紀(jì)的女孩子的常規(guī)經(jīng)歷,肖蘭面色卻有些垮,不大滿意的模樣,“我不想見,我才多大,梅姐比我還大一歲,都十九了還沒動靜呢?!?/p>
周桂花吸了口粥,道:“你跟她比,你大伯母那眼光高的啥樣的,自己什么樣子不清楚?到時候年紀(jì)大了,高不成低不就,反而惹笑話。”
肖蘭戳了戳碗里清亮亮的稀飯,意興闌珊,敷衍道:“那也比閉著眼睛著急忙慌找的好,我好歹上了幾年學(xué),還能幫襯家里幾年。”
肖緣默默聽著,吃完飯主動去洗了碗,洗漱完,肖蘭已經(jīng)先睡了。她摸進自己的被窩,將被子拉上來蓋住半張臉,留一雙黑油油的眼睛在外頭。
兩人的床面對面,中間隔一張桌子。本來家里床鋪少,肖蘭跟肖緣是睡一起的,漸漸大了,肖蘭硬要自己睡,周桂花沒辦法,只能新彈了棉花,給她重新弄了一架床。
聽到肖蘭幽幽嘆了口氣,肖緣望了她一眼,肖蘭道:“你今天跟張英一起回來的?”
“沒。我撿柴去了?!毙ぞ壵f著,想起遇上的那個人,將紅撲撲的臉藏了藏。
屋里安靜了一會兒,肖蘭又道:“村里這些半大小子,你看著怎樣?”
肖緣對結(jié)婚還沒什么概念,愣愣道:“不知道?!?/p>
肖蘭扭頭看她一眼,也沒說話的心情了,“算了,你又不懂,睡吧?!?/p>
第二天一早起來,肖緣把雞放出去,屋里已經(jīng)沒人,趕緊扛上鋤頭下地。近來正是農(nóng)忙的時候,要趁著夏雨沒來將春稻收完。
中午吃完飯,發(fā)現(xiàn)隊里幾把鐮刀鈍了,大隊長研究了一會兒,“這搞不成了,要么換幾把,要么找磨刀石來磨一磨。”
肖緣和張英坐在一邊樹下喝水,張英聽見二叔的話,道:“倉庫里還有刀吧,先前三爺爺家里還有一塊好用的磨刀石,好像村支書家里借去哩?!?/p>
“村支書今天去鎮(zhèn)上開會,何進他娘也沒來,屋里有人嗎?”大隊長問道。
張英朝肖緣擠了下眼睛,“我知道,何進在家,他不是從鎮(zhèn)上回來了。我去拿過來,二叔你要不要?”
大隊長將刀扔在一邊,“那成,你趕緊去,這里等著用呢?!?/p>
張英抓著肖緣往外跑,肖緣連忙道:“我不去,我還下地呢。等會兒我娘問起來,沒見要說的,你趕緊去吧?!?/p>
張英大方,村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婦悄咪咪喜歡看何進,就她膽子大的經(jīng)常找借口跑他面前去看個仔細。肖緣就不敢了,張英知道,別人都是找機會往何進跟前湊,她是有多遠就躲多遠。
也不再強求,自己一趟跑下地,進村了。
何進在家里溫習(xí)功課,他在鎮(zhèn)上一個小學(xué)里教數(shù)學(xué),是村里舉薦上去的,年紀(jì)不大,人卻很穩(wěn)重。聽到院子里有人喊,便放下書出門來看。
張英一張笑臉,臉色是農(nóng)村姑娘特有的蜜色,牙齒卻白白的,三言兩語說明來意。何進文質(zhì)彬彬,戴一副眼鏡,襯衫下擺扎進褲腰,盤條靚順。
“你等等啊,我娘收著呢,我找找看?!睆堄⒏M屋,自己去廚房找水喝,沒話找話,“何進哥,你教的啥啊,難不難?我們村里大隊長也商量辦個小學(xué)呢,到時候你回不回來?!?/p>
何進翻完碗柜,彎腰朝地下看了一眼,道:“我教的數(shù)學(xué)。村里要辦學(xué)校我倒沒聽說,回來教書也好,都一樣?!?/p>
“那還是在鎮(zhèn)上吧,教的好了,說不準(zhǔn)還能去省城。我都沒去過省城,聽說那邊人天天出門開汽車?!彼緛硐胝f聽說那邊人天天吃白面,炒肉菜,怕顯的自己貪吃,惹何進笑話,便換了個說法。
何進好脾氣的笑笑,“省城也沒啥好的,就是干凈些、人多些,大多數(shù)人出門也是走路的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