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家行刑的那一天,空氣中開始滲入些許凜冽的寒意。
十月,孟冬已至。
門扉被敲響,江玉卿一個(gè)激靈,針尖險(xiǎn)些刺入指尖。
“巧兒,什么事?”
不過拿起針片刻,就走神了這許多次,她索性放下繡繃。
“夫人,老爺喚您去玉樓?!?/p>
玉樓?
玉樓,京城除了皇宮以外最高的樓閣。
不知因?yàn)槭裁?,江玉卿到的時(shí)候,玉樓并沒有其他人。
木質(zhì)階梯隨著腳步的踩踏不斷發(fā)出“咚”、“咚”的輕響。
終于到了最后一階,江玉卿將冪離摘下,遞給巧兒。
頂樓空無一人。
子觀還沒到。
她一邊平復(fù)呼吸,一邊走到欄桿旁。
一片葉子飛到面前,江玉卿伸手接住,干枯的葉片發(fā)出“簌簌”的聲響,輕輕一捏,就顯出了無數(shù)斷痕。
京城里的梧桐不多。
這些樹葉應(yīng)是從附近哪座植滿梧桐的高山上吹落。
印象里,京郊并無這樣的山。
樂縣倒是種了許多老梧桐......
可不論怎樣,樂縣的葉子也吹不到這里。
想到許久未見的外祖,江玉卿拇指摩挲過手里的樹葉,有些掛念。
背上一暖,她禁不住露出微笑,放松地向后倚靠,被段衡擁入懷中。
段衡大掌覆在她搭在欄桿上的掌背,取過那片葉子,捏著葉柄輕轉(zhuǎn)。
葉子很大,隨著他的轉(zhuǎn)動(dòng),深紅與暗紅的兩面不斷交替,形成一股微風(fēng)。
“抱歉,剛才在玉盤珍談事,稍微拖久了一點(diǎn)?!?/p>
玉盤珍是京城最大的酒樓,就在玉樓附近。
江玉卿搖頭,示意無事。
段衡低下頭,看著那片火紅。
“樂縣有許多梧桐?!?/p>
“嗯?!?/p>
“想外祖了?”
“有點(diǎn)......冬天到了,爹爹和祖父的腿腳都不太靈便。”
“等事情結(jié)束了,就回去看看吧。”
“好?!?/p>
“......”
“邯山寺......真的安全嗎?我們這么做,會(huì)不會(huì)......”給他們帶去麻煩?
“不會(huì)?!?yàn)槔蠋熞呀?jīng)不在邯山寺了?!?/p>
什么?!
江玉卿驚愕地轉(zhuǎn)過身,剛想說話,嘴唇被他的食指輕點(diǎn)。
“噓......”段衡眼睛微瞇,拇指劃過的地方,江玉卿蒼白的唇瓣浮上一層淡淡的粉色。
“不要太驚訝......老師和外祖被我送去了另外一處地方?!?/p>
江玉卿皺起的眉間顯露出抑制不住的擔(dān)憂。
之前,她正苦于沒有理由外出,嚴(yán)小姐的那幅觀音圖就給了她最好的借口。
收到畫的第二天,她借著獻(xiàn)畫的名義,悄悄將爹爹偷渡去了邯山寺,希望佛家清凈之地能讓父親暫避風(fēng)頭。
沒想到不過這幾天的功夫,爹爹和外祖就被子觀再次轉(zhuǎn)移了。
能在這么短的時(shí)間里做到這些,子觀肯定更早就開始部署一切。
即將發(fā)生的事情也許比她想象中還要嚴(yán)重。
看出她的顧慮,段衡低笑,指尖柔柔推開她眉間的褶皺。
“要說服老師,可是比安排其他事情加起來都難?!?/p>
……是了,爹爹還在生子觀的氣,他們見了面,少不得又是一陣雞飛狗跳。
想到爹爹直眉瞪眼的樣子,江玉卿果然被他帶動(dòng)了心神,黛眉松開,杏眼微彎。
適時(shí),又一陣微風(fēng)吹過,他們站在高樓之上,視野的極限,遠(yuǎn)處漸隕的夕陽將天際渲染成絢爛而肆意的藍(lán)紫黃橙。
對(duì)于作畫,段衡只是稍有涉獵。
他知道,在那一方小小的白色洞天之上,雅士狂客揮毫潑墨,縱情寫意,那些中側(cè)快慢、順逆聚散的隨意揮灑,可以留出最深情的白,畫下最淺淡的黑。
松煙,藤黃、胭脂、花青、廣花......
深淺濃淡在潔白稠密的宣紙上肆意延展。
造化鐘神秀,在這短短的一須臾,段衡的眼中竟能容納如此紛繁駁雜的色彩。
而她是這片繽紛之上唯一的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