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輕輕撫掌,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,江玉卿看向?qū)m門,黑黢黢的人群之中,一抹明黃格外顯眼。
等看清那人是誰,江玉卿的指尖忍不住扣起地上的濕泥。
趙潛。
他低著頭,被簇擁而入。
穿著龍袍。
剛才丞相的未竟之語是“錦王”。
錦王不在京中,所以就由錦王世子代為受封......丞相想通過這樣控制新的傀儡。
這就是侯燕嬌想要的嗎。
江玉卿的腹中傳來微微的絞痛,她立刻放緩呼吸。
“趙瀚既然不是皇室血脈,那么身為丞相,老夫就有必要監(jiān)督其將江山還歸趙家?!毖矍暗牡渡奖回┫嘁暼魺o物,他頂著刀尖雨絲走到趙潛面前,莊重跪下,“錦王為先皇親弟,奈何為趙瀚所害,只得在外逃避。今日在太后眼前,老夫請錦王世子代為受封,以正我朝血脈?!?/p>
“吾皇,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”
他俯首,被包圍著的所有嚴氏黨人一同跪下。
“吾皇,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”
“吾皇,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”
“吾皇,萬歲,萬歲,萬萬歲?!?/p>
山呼。
江玉卿的耳畔有一瞬產(chǎn)生了嗡鳴。
等那嗡鳴過去,她才意識到,那一陣陣傳播開去的,不是山里的回聲。
已經(jīng)擁擠不堪的宮殿前,更多人涌入。
颯遝的行軍聲中,丞相緩緩站起,立于趙潛身前。
他原本確實只想除去太尉。
可皇帝和女兒的聯(lián)手徹徹底底的激怒了他。
皇帝,誰來當都可以。
但嚴家,只能有一個。
他們覬覦那張金燦的寶座,而他早已在那條龍的頭頂插下屠龍寶刀。
呼風,喚雨。
他才是皇上之皇。
果然老了,稍微跪了一會,頭就開始犯暈。
丞相閉目,勝券在握,太尉的倉皇顯得如此可笑。
“段衡......這個年輕人的運氣很好?!?/p>
被點名的段衡面無表情地抬頭,已經(jīng)猜到他要說什么。
“鐵礦和私鹽......樂縣是個很小的地方,卻藏著取之不盡的鐵礦,可以用來轉(zhuǎn)運用之不竭的金錢。這些被你發(fā)現(xiàn),的確是老夫的疏忽?!?/p>
是的,他在樂縣采風,除了風俗民情,還在偶然中發(fā)現(xiàn)了開鑿鐵礦的痕跡,這成了他投靠太尉的敲門磚。
至于馮侍郎販賣私鹽......從平縣到京城,所見所聞絕非塵垢秕糠。加上在翰林院時聽聞的閑言碎語,那時候太后尚未病危,不是他運氣好,是嚴黨太有恃無恐。
“可是老夫想不明白......這么渺小的一個人,他怎么敢......拒絕老夫的邀約呢?名和利都不要,那他要什么?不會是......人吧?”
丞相一揮袖擺,江玉卿身側(cè)的宮女突然亮出匕首,她被挾持著站了起來,同許多婦人一起被驅(qū)趕到嚴丞相身后。
“嚴賊!你想做什么!”
太尉一派的官員紛紛站了出來,群情激憤,角落處甚至隱隱傳來兵器交接之聲。
段衡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圈,泠泠寒雨之下,他成了眾矢之的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僵立原地,死死盯著被推搡的江玉卿。
快點,再快一點......
“嚴臨山,你以為拿捏住了幾個婦人,我們就不敢動手了嗎?”
太尉對此不以為意,他被丞相泰然自若的語氣激怒,上前一步,劍尖高舉。
“哦?看來太尉大人對自己的結(jié)發(fā)妻子并不看重啊......”
丞相抬手,“噗嗤”一聲,太尉夫人倒下,鮮紅的血液濺在江玉卿蒼白的頰畔。
“?。。。?!”
尖叫是混亂的開始。
原來冬天也會打雷。
藍紫色的雷電是刀光,磅礴的水滴是劍雨。
皮肉、斷肢、白骨、黑血。
躺在殿里的人有多寧靜,死在屋外的人就有多慘烈。
這里不是皇城,這里是煉獄。
江玉卿趴在地上,借著黑夜的掩飾往角落爬行。
不斷有腳步重重踩在她的身上。
每一塊骨頭都好似從中間被截斷。
已經(jīng)不知道哪里受了傷,疼痛是活著的證明,麻木卻逐漸上爬。
貼著地面的嘴唇不斷嘗到咸味,她不敢想象那是什么。
突然,一切的聲響都戛然而止。
江玉卿再也支撐不住,如同一頁殘片,緊緊貼在了地面。
難道......
不要......
她答應過子觀會照顧好自己,她不要留他一個人。
更何況......
不要......
徹底陷入黑暗之前,她雙手捂住小腹,縮成一粒塵埃。
“轟隆隆”。
短暫的電光照亮了這里的一切。
已經(jīng)踏入殿中的趙瀚。
佝僂著背跪著死在殿門前的丞相。
大張著嘴嘶吼的趙潛。
死無全尸的太尉。
段衡成為了這一片死寂之中唯一的活動。
血人撥開眼前的人群,撲向那一抹純白。
雨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