養(yǎng)
秦于琛走遍大江南北,卻沒有遇到比那一晚清湯寡水的面更好的味道。
三年前他在A市的辦公室里,也和李倫一樣是急性闌尾炎,他趁機休了一個月的假,餐餐都吃營養(yǎng)師為他量身調(diào)制的飯菜,后來他跟李倫大發(fā)雷霆,嫌他亂花錢請的狗屁營養(yǎng)師。
那時候他們都清楚,含青在就好了。
含青等著水燒開,她手里握著一把掛面發(fā)呆。
這時候別說煮面了,他要星星要月亮她也許都會去摘。
過了十幾分鐘,含青叫秦于琛來吃飯,他仍在看平板,含青很有耐心地等到面湯變溫才又叫了他一次。
七年還是有些久了,秦于琛判斷不出這碗面和她七年前常煮給自己的有什么不同。
他吃飯,她隨手拿本書翻來翻去,如果明天這樣的場景還能重演,誰又在乎這中間隔了七年還是七分鐘?
秦于琛吃得很干凈,湯水都不剩。
“秦于琛,那時候我好羨慕你有自己的理想和事業(yè)?!?/p>
“是嗎?”他習(xí)慣性地諷刺,說完才覺得自己的態(tài)度有些過。
含青才不理會這些。
“我有個策劃...你害我丟工作,秦于琛,盛達旗下不是有個視頻網(wǎng)站嗎?”
秦于琛關(guān)掉平板電腦的螢?zāi)?,拿掉眼鏡,銳利的眼神盯向含青。
“夏含青,你想讓我把你扔出去嗎?”
“你都沒看過我的策劃,扔什么扔?你怎么和電視臺那些老東西一樣?”
她談起工作來咄咄逼人,秦于琛險些被她唬住。
“那個策劃我寫了四年,前前后后改了四十七次,也不用你親自看?!?/p>
“你這意思是這七年躲著我就為了寫個策劃?”
“我總不能讓你養(yǎng)一輩子?!?/p>
“三四年是養(yǎng),一輩子還是養(yǎng),哪個劃算你不清楚嗎?”
含青不置可否一笑,她都佩服他還能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那樣和自己說話。
“以你的立場,養(yǎng)三四年還是養(yǎng)一輩子,養(yǎng)一個兩個都是沒差別的?!?/p>
“你不想穿成這樣滾出去,就別再提這事?!?/p>
含青冷笑,如果不談這些,她和他還有什么好談的?她換上自己的衣服背起包就摔門出去,秦于琛怔了半分鐘,出門去追。
魚巷里曾經(jīng)有個笑話,關(guān)于含青他們家。
出軌的父母出走的女兒。
魚巷街鄰都見過含青出走。
沒成年的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學(xué)校,除了學(xué)校和家的兩點一線,沒有其他的容身處。
秦于琛的奶奶那時候就會嘮叨,可憐人,還是有點倔脾氣好,命不好,至少不用逆來順受。
秦于琛追上來時候含青仍在等電梯,她被迫轉(zhuǎn)身,被掐著臉看著他,才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眼眶紅了。
“夏含青,你他媽把老子當什么了?”
含青被逼到角落里,她坦蕩反問:“我愛你,那你又把我當什么?”
她從沒告訴過秦于琛她愛他,這樣直白說出來,沒人敢相信。
沒有原由,也沒有回應(yīng),但含青知道那是愛,是她磕磕碰碰艱難學(xué)會的愛。
秦于琛不知道忽然的心慌是從何來,可這一刻好似只能吻住含青,堵住她的嘴,才能夠阻止她說出傷人的話來。
記憶里他有主動親過她嗎?除了做愛的時候很少,幾乎沒有。
這是遲到很多年的吻,他吻得比以往都笨拙,含青想,也許他從不需要去討好女人。
含青沒法盡情,這個吻里面,她唯一能品嘗到的只有遲到的苦澀。
...
“你把策劃發(fā)給我,合適的話我會成立小組正式立項?!?/p>
含青對秦于琛的工作效率五體投地,他看過一遍就指出了自己策劃和視頻網(wǎng)站不相容的地方,又指出預(yù)算中的幾個錯誤。
含青在工作中一向虛心,不會因為別人指出自己的錯誤而有怨言。她打算重新改過策劃中的錯誤,秦于琛關(guān)掉電腦顯示幕:“你如果決定了明天我就讓法務(wù)去擬合同,之后會有小組根據(jù)網(wǎng)站資料校正你的策劃,你可以全程參與校正。有一點得事先提醒你,你這種單槍匹馬,沒有工作室沒有背景的策劃人,市價不高。”
含青恨不得拿個錄音筆把他說的每個字都錄下來。
“秦于琛,那我能全程參與制作嗎?”
這三個字從她嘴里叫出來,簡直是一把雙刃劍。秦于琛說道:“你要想和我談商業(yè),就別他媽用叫床的語氣叫我。”
含青換了個稱呼。
“秦總?!?/p>
秦于琛不過提出了幾個小問題,含青就開始連夜改策劃,她蜷縮在辦公椅上,不時打著盹。秦于琛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。
確實過去了七年。
她工作的時候很像高中那時候,打完盹兒會敲幾下自己的腦袋,強迫自己清醒。但今夜不大管用,一來時間太晚了,二來今晚做愛確實折磨了她。
他把她沒改完的文檔保存,關(guān)了電腦抱著含青去床上。
秦于琛沒有這樣抱過第二個女人,不知道含青算輕算重。說她輕,畢竟也有幾十公斤的重量,說重,他又怕她隨時會消失。
含青起床,發(fā)現(xiàn)身邊是秦于琛,她以為還在做夢,但江邊的晨曦又那么清晰,夢里的陽光哪有這么充足呢?
她光著兩條腿去廚房做早飯,打開冰箱發(fā)現(xiàn)里面空空如是,便穿了衣服去樓下的菜市場買菜。挑來挑去她也有點煩了,索性直接買了豆?jié){油條回去。秦于琛看到的時候有點黑臉:“一大早你就給我吃這個?”
含青說:“我得先把策劃改完?!?/p>
秦于琛以前怎么不知道她有工作狂的潛質(zhì)呢?不,他知道的,只是那時候她的目標很明確,高中時要考大學(xué),大學(xué)時想獨立,他從沒想過她是不是真心喜歡這些。
他們那個時候的生活,哪容得下理想、喜歡這些奢侈的概念?
你以為她這些年變了許多,變得開朗和自信,那只是你不曾在意過真正的她是什么樣子的。
秦于琛從商人的利益來說,是很欣賞工作能力突出的女性。
她不過是恰好成為了他欣賞的模樣,心酸什么呢。
秦于琛喉結(jié)一動,他拽了把椅子走到電腦旁邊坐下來,抱著手臂對含青說:“我看著你改?!?/p>
含青本能的就有點怕,以前高中他給自己補習(xí)的時候也是這樣在一旁看自己,錯一道題就脫一件衣服。
不過她的運動衛(wèi)衣和胡亂扎起的頭發(fā)讓秦于琛憂慮:“你現(xiàn)在品味還這樣嗎?”
含青腹誹,不這樣你認得出來嗎?
改完策劃已經(jīng)中午,含青習(xí)慣性地想點外賣,被秦于琛攔?。骸叭プ鲲?。”
“快累死了,晚上再做飯。”
“你還想在我這賴到晚上嗎?”
含青的表情忽然如臨大敵,“糟了,你昨晚射進去了。”
秦于琛拿掉眼鏡,狠狠搓了把臉,“進去了就進去了,你不是很能耐嗎?不是能養(yǎng)得起自己嗎?再添個小的就養(yǎng)不起了嗎?”
不顧秦于琛一連串發(fā)問,含青已經(jīng)起身要去買藥了。
秦于琛圈住她手腕,阻止她的去路:“別吃藥了。你養(yǎng)不起,我養(yǎng),成了吧?”
含青很冷淡的模樣,并不為所動。
秦于琛知道這個時候必須用對話的方式解決誤會了。
他吸口氣,松開含青,將椅子向后滑了半米距離:“含青,對不起?!?/p>
含青覺得空氣停止流動,足足有三秒。
不,還不足夠。
一句對不起,不足夠讓她等七年。
可除了對不起,他還有什么能對她說的呢?
含青看著他,一千句想說的話,打了七年的腹稿,化作張口的一聲嘆。
以前被他怎么欺負的時候,含青都沒覺得過委屈,這一刻委屈卻來得很突然。
她揉了揉酸澀的鼻頭,說:“那你當初是吩咐了誰要調(diào)我去分臺的,我要他給我道歉?!?/p>
...
李倫去叫電視臺的幾個高層的時候狠狠嘲笑了秦于琛一把,早知今日何必當初!晚上的局設(shè)在一個私人會所里,秦于琛做東,臺里的那幾人也算有面子。業(yè)內(nèi)都知道秦于琛和那位移民美國的大佬之間是什么關(guān)系,幾乎相當于繼承人,得罪他就是得罪那位大佬。
反正現(xiàn)在這時代,誰拿資本誰是老大,人家會玩資本,不服也不行。
平時在臺里作威作福的領(lǐng)導(dǎo)現(xiàn)在給自己賠笑認錯,含青都覺得諷刺。
副臺長說:“既然誤會都解釋清了,小夏,什么時候回來上班???”
“不回去了,換個環(huán)境心情會好一些?!焙嗬淅涞卣f。
副臺長幾次三番被含青懟,積了一肚子火,晚上秦于琛和含青先走,剩下李倫對付這幫領(lǐng)導(dǎo),副臺長問:“夏含青和秦先生究竟什么關(guān)系???秦先生也是一陣一個心思的。”
李倫拍拍副臺長的肩:“這個呢你問我們盛達的幾個創(chuàng)始人,大家都知道,小夏是我們的精神股東,之前的事就是個誤會,人家夫妻床頭打架床位和,咱們就圖個互惠互利。”
...
晚上回秦于琛送含青回她家,含青心情還算可以,在秦于琛的軟磨硬泡下替他用手抒發(fā)了一次。她今天穿了一身墨藍色連衣裙,從肩口的位置到后背被鏤空蕾絲包裹,剛才在飯局上她一直穿著外衣,秦于琛還沒發(fā)現(xiàn)這件衣服里的玄機。
“含青,這么騷的衣服你打算穿給誰看?”他的手隔著蕾絲在含青背上摩挲著,一想到她內(nèi)衣都沒穿,他下身就發(fā)熱。
含青扯過開他的領(lǐng)帶:“那你每天西裝革履又給誰看?”
...
含青的家很小。秦于琛的長腿邁幾步就能從頭走到尾,她有個柜子,里面是滿滿的策劃案。
看上去,就是本市正常二十七歲女生的生活水準,沒有很好,沒有不好。
他抱住正在打字的含青:“明天跟我去公司吧?!?/p>
含青一側(cè)過頭,額頭就落在了他唇下。
秦于琛突然改了主意:“含青,別再走了,跟我和好?!?/p>
含青找不出拒絕的理由,她忍了十年,不就是為了讓他死心塌地離不開自己嗎?她等到了,也心疼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