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訥訥張口:“你……”
居然沒發(fā)出聲音。
穆康閉了嘴。他被李重遠的話弄斷思路,又被林衍的表態(tài)攪亂了心。
林衍沒看穆康,既然做了決定,就不再反復。他讓幾位暫時沒事做的銅管把角落里的鋼琴推到指揮臺旁,領著全團重新對音,平靜地說:“先走幾遍,差不多了我再加進來?!?/p>
他手指滑過譜面確定小節(jié)數(shù),繼而抬手,身姿挺拔,指揮棒穩(wěn)穩(wěn)停在半空。林指又全開了他的鎮(zhèn)定自若,不久前與穆康的爭執(zhí)好像沒發(fā)生過。
大伙兒無縫銜接地進入工作狀態(tài)?!办`魂伴侶”果然不是吹的,倆人帶著樂團,兩遍下來就把所有線條縷得干凈整潔。
待到林衍坐上鋼琴彈出第一個音,穆康整顆心便熨貼起來,仿佛嘗盡了人世間所有的得償所愿和志得意滿。
就是這樣。
和自己寫曲時的初衷一點兒偏差都沒有。
穆康和林衍彈琴風格很不一樣。穆康的琴聲獨樹一幟,激烈又偏執(zhí),林衍彈琴則細膩溫潤,更有大師風范。
穆康當時確實是在腦中就著林衍的琴聲寫下了這段鋼琴。確切地說,自他聽過林衍彈琴那天起,無論是筆下還是腦中的所有鋼琴,都生長在林衍的琴聲里。
去你媽的李重遠,老子才不管什么人家愿不愿意。
老子就是要這么寫。
老子就是要他彈。
只能是他彈。
對穆康而言,作曲是一場尋覓,尋覓精神感悟和現(xiàn)實共鳴,既然在林衍身上可以獲得自己在尋覓的所有,自然要物盡其用,使出渾身解數(shù)抓在手里。
《困靈》將成為穆康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作品。排練到最后,所有人都已對此深信不疑。
散排練時天已經(jīng)暗了,管樂走了一大半,管嘯和陸西峰抱著樂器站在門邊等人。邱黎明和李重遠在和后面的人對弓法,穆康和林衍正在指揮臺邊看譜子。
管嘯看了眼手機上剛收到不久的消息,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兩位“靈魂伴侶”,對陸西峰說:“小小回來了?!?/p>
陸西峰不在意地說:“哦。”
管嘯又說:“她等下過來。”
陸西峰拇指在手機上飛速滑動:“嗯?!?/p>
管嘯無奈地想:這蠢貨果然指望不上。
還好李重遠率先完成了首席的任務,背著琴正靠過來,管嘯心里默念了幾遍謝天謝地,裝作不經(jīng)意地又說了一遍:“小小回來了。”
陸西峰奇怪地抬頭:“你剛剛說過了?!?/p>
李重遠立刻就上道了:“她要過來?”
管嘯點點頭:“馬上來。”
李重遠又問:“你和穆康說了嗎?”
管嘯嘆了口氣:“沒有。我也是……剛剛才知道的。”
李重遠還想說什么,邱黎明和穆康一起過來了,身后跟著林衍。
穆康意氣風發(fā)地說:“走,帶阿衍去吃飯?!?/p>
李重遠和管嘯交換了個眼神,語氣自然地說:“行,正好小小回來了,她一會兒就過來?!?/p>
陸西峰還在置身事外地劃手機,邱黎明聞言表情卻變得幸災樂禍起來。
林衍明顯狀況外,穆康愣了愣,重復道:“管……小?。俊?/p>
管嘯嗯了一聲。
“行。”穆康點頭,頓了頓又說,“那就去川渝人家吧,她愛吃?!?/p>
李重遠叫了兩輛車,一伙人兵分二路,風風火火去了川渝人家。
路上管嘯同林衍先行介紹:“一會兒來的人叫管小小,是我妹?!?/p>
穆康坐在前排,隨口接了句:“唱歌的?!?/p>
“女高音?!惫車[說,“約瑟芬的學生,快畢業(yè)了?!?/p>
“約瑟芬不愛收學生?!绷盅苡悬c吃驚,“她一定很優(yōu)秀?!?/p>
“和約瑟芬合作過嗎?”穆康問。
“排練過幾次,不過都是卡洛斯的演出?!绷盅苷f。
林衍的老師,如雷貫耳的卡洛斯?莫斯特。管嘯和穆康腦中飄過幾張企鵝三星錄音,卡洛斯?莫斯特的名字對他們來說是唱片封面,是權威保證,總而言之不太是個活人,他倆都沒法像林衍那么直接說出口。
“約瑟芬脾氣很大?!惫車[感嘆道。
穆康笑著說:“管小小去面試的時候都被罵哭了?!?/p>
“約瑟芬……是挺有性格的?!绷盅芟肓讼耄昂湍阌悬c像。”
穆康有點不爽:“?。俊?/p>
林衍笑了:“嗯。”
管嘯:“小小也這么說?!?/p>
穆康嘖了一聲沒說話,車里陷入沉默。
眼看快到目的地,管嘯糾結了一路,覺得還是有必要在局面開始尷尬前說出口。
他暗中清清嗓子,以一種“我就是隨口一提”的語氣說:“小小和穆康是……青梅竹馬?!?/p>
穆康對此沒什么反應,算是默認,而林衍則一直看著車窗外,沒說話。
窗外流動著城市夜晚的燈紅酒綠,管嘯心里七上八下,林指……聽懂了嗎?
直到車停在了川渝人家門口,管嘯才依稀聽到林衍說了句:“是嗎?!?/p>
聲音極小,管嘯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