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
慘遭挖墻角的事就這么無風(fēng)無浪地過了，兩人迅速進入工作模式。穆康先問最關(guān)心的事：“最后定了去哪兒？”

夏樹無奈說：“雅加達。”

穆康搖搖頭，惋惜道：“好吧?！?/p>

“沒辦法，溝通了一個多月，當(dāng)?shù)卣宦狀}材，就再也不接電話了?！毕臉鋰@了口氣，“我親自過去了幾次，管事兒的人一個都見不到。投資方最后摸底也說肯定過不了審，硬拍出來保不準(zhǔn)被改成什么樣?！?/p>

穆康嘖了一聲。

夏樹沒再說話，起身打開窗，接過穆康遞來的煙。

倆人站在窗戶邊吞云吐霧，透過渾濁空氣，眼前是城市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。

穆康清楚夏樹的失望。夏導(dǎo)演生于一座江邊下游小城，二十年前，突如其來的洪水越過堤壩，毀滅了夏樹記憶里安寧甜美的家鄉(xiāng)。那時他剛上初中，尚在叛逆年紀(jì)，便毫無準(zhǔn)備地目睹父母被水流卷走，從此痛苦與孤獨鐫于靈魂，少年歲月戛然而止。

這是夏樹心頭永不愈合的傷口，他妄圖回到故鄉(xiāng)尋找真相，拍一部片子來質(zhì)問，這究竟是天災(zāi)，還是人禍。

然而二十年的厚積薄發(fā)，破釜沉舟的決心，追不上歷史痕跡被刻意抹去的速度，也斗不過萬眾一心的粉飾太平。

穆康不能感同身受，但他深深理解那種無法滿足心靈追求的孤獨感。

他唯一能給的安慰，就是陪兄弟一起抽根煙。

夏樹惟妙惟肖地模仿主任的口吻：“小夏啊，我理解你的想法，但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，再去當(dāng)?shù)卣宜夭母静粔蚵铩Ｂ犝f雅加達每年都發(fā)洪水？可以去那里拍啊，素材多，又有國際視野，我覺得很不錯，就這么定了?！?/p>

穆康：“呵呵?！?/p>

抽完煙倆人又坐回沙發(fā)，心平氣和地開始談行程和腳本，沒有抱怨，也談不上憤怒，少年意氣早被時光打磨殆盡，三十多歲的人，不知不覺間已丟失掙扎的力氣。

“我得過去?！蹦驴嫡f，“現(xiàn)在完全沒靈感，寫不出東西?！?/p>

夏樹一愣：“你要去印尼？”

穆康想了想：“我先自己去一趟，你們拍需要主題音樂的內(nèi)容時，我再跟幾天?！?/p>

“真特別啊穆大才子。”夏樹詫異道，“我之前合作的作曲家都是拿著粗剪直接閉門造車。”

“我也閉門造了不少車?！蹦驴的坏溃安粶?zhǔn)確，不是造車，是造了一堆狗屎?！?/p>

夏樹：“哈哈哈哈?！?/p>

“都是騙人的玩意兒，不閉門的話，被發(fā)現(xiàn)了會害怕?！蹦驴掂托σ宦?，翻開腳本，“你這個不一樣，煩請夏導(dǎo)講講需要主題音樂的內(nèi)容?！?/p>

一講就講了整個下午，從公司出來時，天已經(jīng)黑透了。夏樹毫不猶豫地拋下兄弟奔向管小小，兩人分道揚鑣。

穆康隨便吃了碗面回到家，先換鞋上跑步機磨了半小時，又做了幾組抗阻，洗完澡躺在沙發(fā)上，才不得不開始和王俊峰打電話確認(rèn)行程。

“今天和凡星錄歌了嗎？”王俊峰操心極了，生怕穆康放人家鴿子。

穆康：“錄了?！?/p>

“順利嗎？”

“挺順利的?！?/p>

王俊峰趁熱打鐵：“第三季也一起簽了吧？”

穆康：“不簽?！?/p>

王俊峰還想掙扎一下：“聽說新一季招商很理想，我可以試試把酬勞談多一倍……”

穆康斬釘截鐵：“不簽?！?/p>

“好吧。”王俊峰嘆了口氣，“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新電視劇呢？怎么樣？”

穆康語氣不善：“什么怎么樣？”

王俊峰好脾氣地問：“接不接？”

穆康沒直接回絕。

王俊峰是個很優(yōu)秀的經(jīng)紀(jì)人，門路廣，資源多，有耐心，脾氣好。穆康沒打算換經(jīng)紀(jì)人，不能推掉所有王俊峰找來的活兒。

屋里沒開燈，穆康盯著天花板一角，一串總譜手稿裝飾安靜地綻放，蔓延到整面墻，音符被印得清晰靈動，一看就造價不菲。

雖然是很惡心的活兒，但其實不是王俊峰的錯。市場上能讓穆康心甘情愿接下的工作鳳毛麟角，他要吃飯就不能由著性子太挑剔。

指尖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暗閃爍，穆康吐出一口煙，煙霧模糊了雙眼。

王俊峰知道穆康沒有掛，在電話那頭耐心等待。

穆康終于開口：“行吧，我接，是那個什么……”

王俊峰馬上接道：“抗戰(zhàn)時期地道戰(zhàn)?！?/p>

穆康：“知道了?！?/p>

王俊峰：“長征組曲還要多久？”

穆康：“下周交。我這禮拜要去趟雅加達。”

王俊峰：“夏樹的新片是吧?！?/p>

穆康：“嗯?！?/p>

王俊峰：“好的，記得下個月一號要錄凡星的總決賽。還有別的嗎？”

穆康忽然想起來：“凡星的下一張專輯，我答應(yīng)了給他制作?！?/p>

王俊峰有點驚訝：“啊，是嗎?！?/p>

穆康：“你和他那邊溝通一下?！?/p>

王俊峰：“好的好的，用你的棚嗎？”

穆康：“不一定，凡星應(yīng)該有公司，你確認(rèn)一下吧。”

“好。”王俊峰頓了頓，“友情價嗎？”

穆康奇怪道：“沒友情啊，給什么友情價？”

王俊峰：“……我以為你要收凡星做弟子?！?/p>

穆康：“有人捧他，用不著我?！?/p>

王俊峰立刻賊心不死地說：“那你可以簽第三季，繼續(xù)尋找弟子嘛?！?/p>

“不是?！蹦驴殿H為無語，“我風(fēng)華正茂一條單身狗，另一半都沒找到，收什么弟子？”

王俊峰正色道：“師生戀了解一下？”

穆康：“不想了解?！?/p>

王俊峰老媽子心態(tài)又開始發(fā)作：“穆康啊，你真的不嘗試去追回管小小嗎？”

穆康：“她有新男友了。”

王俊峰：“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……”

穆康：“新男友是夏樹?！?/p>

王俊峰：“……”

穆康：“朋友妻不可欺?！?/p>

“……你心態(tài)真好?！蓖蹩》逭嫘膶嵰獾卣f。

“一般一般?！蹦驴惦S口道，“訂后天飛雅加達的票，沒問題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