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行時空:沈令蓁篇(二)
沈令蓁驚詫地回望他:“你是不是燒糊涂了?我去請人來給你瞧瞧?!?/p>
他的眼底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寂寥之色,放手道:“不用,你回去吧。”
她匆匆離開,因這一出莫名其妙的插曲,過后雖仍掛心他的傷勢,卻只讓婢女代勞慰問,再沒敢踏足他的臥房半步。
三天后,霍留行強撐著下地,主動來找她賠不是。
他又變回了那個自稱“卑職”,喚她為“您”的下屬,言語之間已無當(dāng)日的逾越。
他說:“那日卑職到鬼門關(guān)走了一趟,初初醒轉(zhuǎn)神思混亂,多有冒犯,還請沈姑娘贖罪?!?/p>
沈令蓁聽他這么說,哪還會有半分責(zé)怪。尷尬化解了,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,問他還有沒有哪里不適。
他說養(yǎng)一陣子就好,又跟她講,那夜的事查明白了,對方是一群山匪,擄她的原因,是見她被眾人護持在當(dāng)中,猜測她身份不凡,或可利用,而幷非事先蓄謀,也無關(guān)政治目的。
又說:“卑職有個不情之請,匪徒闖進皇陵,是因一批士兵疏忽職守所致,這事若是傳到京城,這些人必然落不得好下場……”
不等他說完,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點頭應(yīng)承:“你放心,皇陵沒有損毀,我也沒有任何損失,既然對方目的與政治無關(guān),那這事就不必驚動京城,我會替大家瞞著。只可惜你救我的功勞,還有這一身的傷,換不來什么獎賞?!?/p>
他搖搖頭:“您安然無恙,便是對卑職最大的獎賞?!?/p>
沈令蓁陡地呼吸一窒,也不曉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,總覺他看著她的眼睛,好像是在笑。
可他卻似乎打定主意不給她辨?zhèn)€分明,很快退了下去。
這件事過后,沈令蓁便很難與他所謂的“井水不犯河水”了。
她是知恩圖報的人,雖說這恩情起于下屬護主,但霍留行的身份擺在那里,她不可能把他當(dāng)成尋常兵卒,理所當(dāng)然地接受他為自己拼命,所以哪怕因著規(guī)矩不與他私下過多來往,也時時刻刻關(guān)心他的動向。
他的傷要痊愈,畢竟需要一個過程。所以他的湯藥,她總是親自盯著熬,怕下人粗心弄錯了步驟。發(fā)現(xiàn)天涼了,也立刻叫人提醒他記得添衣。聽他咳嗽幾聲,就緊張地問他需不需要請醫(yī)士。
有一次,他因傷未好全便站了一夜的崗,熬得暈厥在地,她嚇壞了,又顧不得禮數(shù)地進了他的臥房。
他醒來后看見她,輕聲嘆息:“您還記得,您剛來這里時,卑職與您說過什么嗎?”
她一時沒反應(yīng)過來。
他繼續(xù)說:“卑職和外面的士兵一樣,都是逃不脫俗常的普通人,若是喝慣了荔枝膏水,突然有一日喝不到了,也會難受的?!彼f著,沉沉閉上了眼,“您還是出去吧,別再關(guān)心卑職了?!?/p>
她怔在原地,默了默說:“我走了以后,想辦法請皇舅舅赦免你,讓你也回京去,這樣行不行?”
他似乎在笑她天真:“您以為,卑職當(dāng)真是犯了事才來這里的嗎?卑職從未害過太子,圣上也知道卑職無辜。卑職錯就錯在,拿了這個身份。”
沈令蓁聽得鼻子發(fā)酸:“不論怎樣,你對我有恩,等我回去,我會試著請母親幫一幫你?!?/p>
霍留行就是在她起身離開的時候,再次提起了那個話題,幷且直呼她為平等的“你”。
他說:“那你呢?你結(jié)束守孝后就要出嫁了,是嗎?”
她微微蹙起眉,答:“皇命難違,自當(dāng)如此?!?/p>
他笑了笑,不再說話。
沈令蓁莫名對他這點自嘲的笑意感到心驚,回去后,越想越不對勁。
他上回問她,有沒有想過,她要嫁的人或許是他。
這回又說,他錯就錯在,拿了這個身份。
她分析來分析去,產(chǎn)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:難道說,他幷不是真正的前朝皇子,而是被調(diào)包到汴京的霍家二郎?
這兩人同年同月同夜生,又都流著霍家的血,長相或許也有些相似,本就存在調(diào)包的條件。
再看皇舅舅心性如此涼薄,霍家當(dāng)年會犧牲自己的兒子,代替小皇子來汴京吃苦受罪,在情理上也完全說得通。
她為這個想法毛骨悚然了一整天,翌日找了個機會,試探著詢問霍留行,卻聽他矢口否認(rèn)了這番無稽之談。
可她分明從他眼底的掙扎察覺出了真相。
她知道霍留行不能承認(rèn),承認(rèn)了就是欺君,就是霍家滿門的死期。所以她佯裝沒瞧出他的破綻,心神震蕩之下,打著馬虎眼說,那可真是她異想天開啦。
面上這么演著,再見霍留行時,她心底卻感到了異樣。
她變得總是忍不住看他,每次一看就是很久,心里有個聲音不停在提醒著她,原來這才應(yīng)該是她的未婚夫,這個近在眼前的人,就是她要嫁的人。
這個人高大挺拔,英勇非凡,長得也很好看。
更重要的是,他曾奮不顧身地救過她。
天氣轉(zhuǎn)涼,漸漸入了深秋,霍留行的傷終于痊愈,可沈令蓁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,卻成了難收的覆水。
她從天天悶在屋里,到每日總會安排一個時辰走出院子,隔著一條丈寬的河,遠遠地看他練兵,看他器宇軒昂地教授眾人兵法武藝。
有一回,一名士兵在耍槍時意外扭傷胳膊,她被那痛叫哀嚎聲嚇懵,卻見霍留行氣定神閑,一手摁著那人的肩胛骨,一手抓著他胳膊,“哢噠”一下把他的骨頭接了回去。
她發(fā)出驚嘆,一時也忘了身份,竟然給他鼓起了掌。
滿場的士兵齊齊回頭望向河對岸,包括霍留行。
她臉頰發(fā)燙,又輕輕拍了兩下手,裝作在看風(fēng)景的樣子,跟身邊婢女說:“今天天氣真涼爽?!?/p>
婢女干笑著,小聲提醒她:“姑娘,這可不是涼爽,是冷……”
她尷尬得進退兩難,然后聽見對岸霍留行厲聲一喝:“都看什么呢?”
士兵們老老實實回過頭去,她也遮著臉,拉著婢女跑了。
過后再撞見霍留行,她一面不好意思,一面又真心贊嘆他的本事,猶豫著夸了他一句,說很欽佩他給人治傷的手法。
他卻好像早已忘了有這么回事,回憶片刻才點點頭,又要去巡視。
她叫住他,問能不能也教教她。
他問教什么。
她說什么都行,又支支吾吾地講:“之前你受了傷,我什么也做不了……我想著,以后要是再遇上這樣的險境,如果能有一技傍身,或許會好一些……”
霍留行似乎覺得不太方便,她卻在他開口拒絕之前,飛快地比劃了一下手勢:“你那個接骨的技藝就很有用!我就學(xué)那一樣吧,行嗎?”
也許是被她夸張的動作逗笑了,他最終讓了一步:“那個您學(xué)不會,卑職教您怎么裹外傷吧?!?/p>
她歡欣鼓舞地跟他到了天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