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柳記湯面館。
陳曲踏進館中,不動聲色掃視一圈,卻并未發(fā)現(xiàn)桓大都督的身影,挑了個座,叫上兩碗餛飩,又特地叮囑,“一碗多放些蔥花?!?/p>
伙計寒暄道:“郎君對小娘子真是貼心?!?/p>
陳曲笑道:“要來的是我家阿兄,他這人沒什么癖好,唯獨愛吃切碎的蔥花。”
餛飩很快端上來了,對面忽然坐下一人。
伙計將放滿蔥花的餛飩放他面前,見他是巫師打扮,眉眼叫面具遮住,容易出汗,就笑道:“一場雨下了,天氣反倒熱起來,郎君辛苦,待會多吃些?!?/p>
等伙計走后,陳曲已是目中泛紅,聲音微顫,有些控制不住情緒,“主公?!?/p>
桓猊微微抬起面具,露出一截青茬的下巴,喉嚨微滾,薄唇啟了啟,“不急,先吃食?!?/p>
陳曲見他食欲大盛,平日里都是叫人景仰,高高捧到寶座上的人物,也會有這境地,不由面上黯然,不再多言,也將一碗餛飩吃下。
桓猊進食從容,吃到一半放筷,陳曲立即放筷?;糕サ吐暤溃骸按耸?,我已有眉目,隊伍里出了內奸?!?/p>
“兄弟們都由主公親自挑選,若有二心,家眷也都控制著,莫不是當中出了差錯。”
桓猊深深看他,唇邊掀出一絲冷意,“連我也想不到,更何況是你。”
陳曲垂眸,“桓大都督既然說出口,想必已有證據(jù),不知此人究竟是誰?!?/p>
桓猊招招手,陳曲探低上身靠近,不曾想,倏地被一把揪起脖子,狠狠摜在桌上。
碗筷茶杯砸落一地,食客紛紛側目。
桓猊冷笑道:“此人在今日上午剛算過卦?!?/p>
陳曲聞言一震,抬眼就見桓猊目光極雪亮,如刀刃般直劈開他心孔,“之后又暗中去見周呈,道我午時三刻在此處,卻不急著去捉,他深知我經過刺殺一事,見周圍稍有異樣,就不會現(xiàn)身。為保萬無一失,此人又獻上一計?!?/p>
伙計食客見兄弟倆爭執(zhí),上來勸架,桓猊漫不經心掃他們一眼,雙眼狹長冷肅,有不怒自威的氣勢,眾人又紛紛退避。
陳曲身軀顫得劇烈,目中滿是駭然之色,他想開口反駁,卻早已失去了機會,緊緊抿唇,“主公何時發(fā)現(xiàn)的?”
“不急,你就不好奇此人獻上何計?!?/p>
桓猊猙獰的面具之下,烏瞳中火焰燃燒,喉嚨里卻發(fā)出冰冷的呵笑,不知是喜是怒,情緒無常,叫人不寒而栗,“此人口口聲聲道要奪都督性命,唯此良機,失之不可再來,行刺之事說難也易,不如直接在食中投毒,都督來時必是喬裝,不叫人疑他,到時被毒死,后院碎尸,也不叫人發(fā)現(xiàn),從此世間再無鎮(zhèn)東大將軍?!?/p>
陳曲抿唇:“主公說錯一言,此人并非投毒,而是投迷藥?!?/p>
“迷藥過量,可致人腦殘,終身不治,比下毒更狠,你說此人用心險不險惡?!被糕u頭嘖嘖,直道不明白,“此人為何有此毒心?”
“周公對此人有一飯之恩,他被桓氏兄弟所害,此人發(fā)誓必要報仇。”
“一飯之恩,僅僅是一飯之恩,難怪查不出?!被糕バχ杏凶I色,旋又擰眉,“可此人曾替我擋過一箭,為此壞了一眼。既要殺我,何必要救我?!?/p>
陳曲呵笑,“那箭至多擦傷都督的手,此人心想要報仇,便要先在主公跟前露面?!?/p>
桓猊點點頭,想來已是知曉,現(xiàn)在只是求個實證,又問,“江州叛亂時,此人隨我入深山,糧食殆盡,三日方才走出。這三日,我身邊親兵不多,他大有機會,為何不殺?”
“殺了您,江州會亂,江左也會亂?!?/p>
“現(xiàn)在欲害我,江左也要亂?!?/p>
陳曲不言。
桓猊替他回答,“因為周呈認出你,主動聯(lián)絡,之后又借機逼你,讓你不得不低頭?!?/p>
陳曲驟然擰眉而起,眼中已泛血色,“得主公賞識,是屬下之恩,但周公一飯之恩不得不報。”
周圍看客越聚越多,指指點點,又經伙計指引,得知二人乃親兄弟,就有看不下去的,上前來朝桓猊道:“這位郎君,有事好好商量,同親兄弟有什么好說不得,非要如此行徑,出了人命,驚動衙門,可得不償失?!?/p>
桓猊卻用一臂將陳曲從桌上提起,看客堵道,他笑喝一聲,“讓開?!?/p>
男人聲如鐘鼎帶著千鈞,一圈的人都被震懾退開,桓猊提著不曾掙扎的陳曲到館子外,更是被里外幾圈堵住,有看客,有暗藏兵刃之人,眼帶殺意,一時間草木皆兵,唯獨小柳記的伙計不知輕重,追上來幾步,嘀咕道:“郎君,飯錢,五文飯錢還沒結?!?/p>
桓猊聞言止步,回頭過來一張猙獰惡煞的面具,駭?shù)没镉嫼笸?,垂頭噤聲,桓猊卻似乎這時才想起來,點點頭道:“飯錢是沒結?!?/p>
伙計忙道:“五文錢而已,當請郎君吃的,結個交情?!?/p>
“這怎么能行?!?/p>
面前高大魁梧的巫師似乎笑著,伙計卻覺得他沒在笑,又見他扭頭對同伴道:“我身上分文不帶,你不如吐出來還他。”
未等陳曲同意,桓猊已經從袖中取出匕首,匕尖抵在他腹上,一下子破肚刺入,桓猊在里頭用力攪動幾下,有腸肉蠕動之聲,才勾出他肚中的腸子。
猙獰可怖的面具底下,眼中神采亮人,猶如烈獸嗅到一絲腥味兒,血液里的躁動被慢慢勾起來,“可是叫你嚼爛了藏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