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前在城門口,霍娘見過桓猊一回,當(dāng)時(shí)就覺此人氣宇軒昂,眼下與桓丞相同坐一案,身份顯而易見。
霍娘低眉進(jìn)屋,大氣都不敢喘。
桓猊瞅了瞅,見這副膽小模樣兒,忽然心思拐了拐,眼看要想起另一張俏生生的面孔,被心里一只大手狠壓下去,斜眼看向桓琨,“你告訴她了?”
他這話語意含糊,旁人聽不大懂,桓琨卻抿唇,同霍娘道:“這是我阿兄,還不快拜見?!?/p>
霍娘聽到桓琨清潤和緩的嗓音,心緒慢慢被安撫,朝桓猊行了一禮,“奴婢見過都督?!?/p>
畢竟是當(dāng)朝的桓大都督,名聲在外,都是傳他的煞名,霍娘不敢與他直視,卻聽他道:“你過來些,讓我仔細(xì)瞧瞧。”
霍娘下意識看向桓琨,面露膽怯之色。
換做平常,桓琨不會攔著,可眼下面上難得稍有猶豫之色,還未說什么,桓猊皮肉不動地笑了一笑,“怎么,怕我當(dāng)著二郎的面,將你吃了?”
霍娘忙道:“奴婢不敢。”
她蓮步走到眉目俊煞的郎君面前,垂落長睫,眉間驚懼,有梨花羸弱之美色。
桓猊仔細(xì)瞧她,卻不是在打量一個人,而是一件物品般,一時(shí)不曾出聲。
桓琨又在一旁袖手,四下里眾人屏息斂神,一時(shí)安靜極了。
檐下雨下得淅淅瀝瀝,涼意之中混著荼蘼花馥郁的香氣,桓猊從她眉眼間尋摸出點(diǎn)我見猶憐之色,一股荼蘼花香沁入鼻端,異常馥郁柔軟,他心里忽想怎么不是桃花香氣,口中已先說了出來,“眼抬起來。”
霍娘一抬眼,目光驚怯,有如小鹿?jié)皲蹁醯难?,哪如狼似的,眨眨眼就噴出一股火,桓猊難免有些寡然無味,眉心皺夾起來,“不像?!?/p>
“什么不像?”
“眼睛不像。”
“阿兄以為該像誰?!?/p>
桓琨隨口一問,桓猊腦海中卻忽然浮出一雙怒火似燃的星眸子,仿佛灼燙到心眼上,之前種種征兆在此刻都盡然體現(xiàn)了,他卻不欲深究,更甭想叫人察覺,很快壓滅在眉梢里。
見了人,反而沒想象中的情緒,桓猊不覺索然無味,坐了會兒功夫離開。
屋內(nèi),霍娘還怔怔望著他離去的背影,就這么走了,這趟來就是為了看她?
她正蹙眉想不透,桓琨朝她招招手,溫聲道:“過來?!?/p>
霍娘臉兒微紅,含羞靠近,一股沁人的荼蘼花香氣鉆進(jìn)鼻尖,她低眉道:“奴尚未謝過丞相,救了奴的命?!?/p>
這幾日對她來說好似噩夢,先是被擄上五虎山,做了刀疤的壓寨夫人,性事上飽受凌辱,后又被關(guān)押在大牢,染了病幾乎垂死,是桓琨將她救出來,她從病中睜開眼,便見他眼中的關(guān)切之色,猶如天神,將她從深淵里拉了出來。
“不必謝我?!被哥?,“來,過來,我給你瞧一樣?xùn)|西。”
霍娘微笑著靠近,卻見他掌心從寬袖中拂出來,握著一塊佛像玉墜,桓琨眼將她凝著,目光溫柔又深邃,“你從哪里得來的?”
他不問是不是她的,開口便如此一問,似乎篤定了不是她之物,霍娘臉上微微失了血色,才知道了他為何救自己,原來是與這塊玉佩有關(guān)。
霍娘一時(shí)淚如雨下,很快從桓琨手中拿起玉佩,緊緊攥在手心,“還好沒丟,我以為丟了,若是真找不著了,是我的罪過?!?/p>
桓琨眼中的神色淡了幾分,語氣卻越發(fā)關(guān)切,“怎么?”
霍娘抬眼道:“此物是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物,自幼攜在身上,不曾離開一刻,后來幾番波折,不知怎么就弄丟了,幸好叫郎君撿到,若不然,以后到了地底下,我哪里還有顏面再去見雙親?!?/p>
她又驚又悲,梨花帶雨,哭得正到傷心處,桓琨輕輕拍打她的后背,柔聲道:“莫哭了,你身上帶病,情緒不宜大動?!?/p>
霍娘低眉輕點(diǎn)頭,從他懷里直起身,瞧見他胸前一團(tuán)濕濡,面上閃過一絲羞赧,倒是桓琨不覺得什么,叫來阿虎端上莼菜羹,“剛熬的,味道正鮮,你吃了罷?!?/p>
郎君目光溫柔看著她進(jìn)膳,之后叫婢女送她回去,玉佩卻沒還到她手里,霍娘正心虛,一時(shí)忘了這事,回屋后,臉上的嬌羞漸漸散了去,一口氣呼出來,發(fā)現(xiàn)手心全是冷汗,但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。
不管玉佩背后有什么秘密,東西是她的,只要她咬牙不開口,就能變成事實(shí)。
而且桓丞相已經(jīng)信了她。
很快婢女進(jìn)屋伺候沐浴。
這幾日她未曾換過一身衣裳,身上早已酸臭得不行,想到剛才這副身子還叫郎君抱著,霍娘又羞又懊惱,脫了衣裳在浴池里泡上許久,不知不覺睡了過去。
連婢女從按揉她肩背,滑至胸口極仔細(xì)地?fù)崃藫?,她都未曾察覺。
隨后前來主屋回稟。
聽著聽著,桓琨目光漸有清冷之色。
阿虎雖不知細(xì)節(jié),卻也看出來了“小娘子不肯吐露實(shí)話,還向郎君撒了謊,裝得好像,此人心機(jī)深沉,郎君怎的還留著她?”
世人只知桓家只有兩位郎君,鮮少人知道還有一位三娘子,而這些知情人里,除了桓琨以外,便再無人知曉妙奴身上有一塊胎記,長在敏感之處,他不便于查,又不為引起長兄的猜忌,只好先認(rèn)霍娘,今日屢次一反往常,面露關(guān)切之色,也是不讓長兄生疑,越是反常,也就越尋常,只為等到方便之時(shí),再查探胎記一事。
眼下便探出來了。
此人不是妙奴。
霍娘雖有玉佩,身上卻無梅花胎記,人不是妙奴,裝得再像也無用。
從一開始桓琨便不信她是妙奴,雖眉眼間有昔日桓夫人羸弱之美,但他們是親生兄妹,卻從她身上尋不到一絲親近之感。
當(dāng)下,桓琨說不急,“欲速不達(dá),光是用拷打問不出什么,先等她傷養(yǎng)好了?!?/p>
若是眼下就將霍娘打發(fā)了,長兄會怎么想,怎么做。
必然順著霍娘順藤摸瓜查下去。
“去查霍娘的身世,順便遮遮,別叫人瞧出破綻?!?/p>
阿虎問,“可要查玉佩?”
想到玉佩一事,桓琨目光微沉,霍娘雖不是他所尋的妙奴,但既然能得到玉佩,極大可能與妙奴認(rèn)識,細(xì)想來,霍娘自幼被賣入蘭香坊,所結(jié)交之人無非恩客和坊內(nèi)之人?;哥恐形⒊?,說不必,“知道人多了,反而沒有好處。”
要查,也要等到回建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