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時姐姐也是握著他的手,說:“往后我們家,就是三個人了。”
明白姐姐一旦決定了事,便一條道路摸到黑的性子,蘇砌恒不好再多嘴,孩子的誕生已是必然之事,既然如此,他身為蘇家男子,總不能毫無擔(dān)當(dāng),令未來外甥失望。
他問姐姐:“孩子的名字,你想好沒有?”
蘇祈夢沉默了會兒,繼而答:“想好了?!?/p>
蘇砌恒:“是什么?”
“……蘇沐熙。”蘇祈夢沉吟一陣,才道出:“沐浴的沐,康熙的熙?!?/p>
“沐浴光明,是好名字。”
“是啊?!碧K祈夢扯嘴,勉強笑了笑,她睞望自己相貌秀致的弟弟,決定不再思考跟肚里孩子父親相關(guān)的任何事。三個人一個家,由姐弟共同扶養(yǎng)一個孩子,她就不信撐不住。
他們家,再少不起任何人了。
她如此惦想,詎料六年后,再而離開的居然是她。
和當(dāng)年蘇母一般,她患了胰臟癌。
連懷孕都能遲鈍到近三個月才發(fā)現(xiàn),何況這種沉默的癌癥?發(fā)現(xiàn)不適,已是末期,蘇砌恒在太過熟悉到教人作嘔的病床前,看著姐姐飛速消瘦,沉痛悲哀難以言語。
蘇祈夢亦不舍,他這漂亮弟弟,短短時日間竟成了這副邋遢大叔樣:發(fā)絲紊亂、下巴生須、臉頰凹陷,他眼里布滿血絲,充溢絕望……
蘇祈夢一震,她是將死之人,可她的弟弟不是,她回憶自己的父親在母親病榻前的模樣,蘇家人那樣的偏執(zhí)……終至耗損的性命。不能,他萬萬不能讓弟弟步上那樣的后塵。
趁氣力在身,她開口:“我想跟你談?wù)劇∥醯母赣H?!?/p>
蘇砌恒抬眼,提到小熙,他眼里總算蓄了一點光火。
是啊,他怎忘了?他們家,還有小熙──那個姐姐不顧一切,亦要生下的孩子。
他唯一的外甥。
蘇祈夢:“其實,我也不知道小熙的爸爸是誰,我本以為可以獨力把小熙扶養(yǎng)到不會成為你負(fù)擔(dān)的年齡,無奈……”
講到這兒,她不禁淚落?!皩Σ黄疣?,我沒能好好為自己的任性負(fù)責(zé),到頭來還是變成你的麻煩,真的真的、很對不起……”
蘇砌恒心慟心慌至極,哭泣在平日是很普通的情緒表現(xiàn),可對病人來講消耗太大,為防體虛損耗,他忙安撫:“姊,別這樣,是我一直造成你麻煩……”
蘇祈夢叱他:“一家人,說什么麻煩?!?/p>
蘇砌恒一笑。“所以小熙也不是我的麻煩?!?/p>
“你啊……”曉得自己的話起了點成效,蘇祈夢松氣,接下來的本非她所愿,可事到如今已無他法。弟弟這樣內(nèi)向的性子,連個交心朋友都無,能不能遇到一個支撐他而非傷害他的人,她很憂心。
這世道,不論男女,真愛總歸難尋,長姊如母,她習(xí)慣了為家人操心,于是嘆口氣,對弟弟說:“你還年輕,二十四歲,養(yǎng)育一個孩子對你負(fù)擔(dān)或然太重,小熙也有權(quán)力知曉父親是誰,如果可以……幫我找到他?!?/p>
蘇砌恒佁住。
她怕孩子成為弟弟負(fù)擔(dān),更怕阻礙了他未來幸福的路。蘇砌恒重視家人,不可能拋棄孩子,無論男女男男,世俗伴侶要接受另一半帶著拖油瓶,本來困難諸多,她活時任性了夠本,死時可萬不能同樣。
“砌恒,你一定、一定要幫我找到他,這是你姐姐我,生前最后的愿望了……”
蘇祈夢無法判定自己的做法對不對:她先以孩子提醒蘇砌恒,必須活下去,再給他孩子父親的提示,給他機(jī)會放下責(zé)任,為自己的未來多著想一點,而她看見弟弟垂死的眼神里,終于透出了生盼──
蘇砌恒一口允諾:“好?!?/p>
他這一生,從未如此斬釘截鐵,必須做到某件事情。
姐姐死前之愿,他會不惜一切,實現(xiàn)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