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舅公摸摸他的頭,眼里還有未褪去的笑意,溫淺得讓莊連意覺得親近,耳邊是他沉厚的聲音,“舅公幫了你,晚上陪舅公一塊兒吃飯好不好?”
老人的手長滿粗硬的老繭,莊連意卻貪戀,這種感覺和爺爺摸他時是一樣的。
那天晚上,作文的事被奶奶知道了,笑的前仰后合,指著爺爺說:“老莊啊老莊,你什么時候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?什么喜歡穿花裙子了?我怎么不知道……”
爺爺抬眸看了奶奶一眼,又轉看向他,無奈而寵溺的眼神瞬間轉為凌厲,“問你的好孫子?!?/p>
莊連意小身板一抖,吸吸鼻子,委屈的喊,“阿奶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奶奶摟著他拍哄,“沒事兒,沒事兒?!?/p>
莊連意窩在奶奶懷里,又香又軟的氣息窩起來格外舒服。
過了幾天,奶奶的生日到了,小生日沒有大辦。但老爸老媽還是抽空趕了回來,禮物高檔洋氣。
爺爺也送了禮物,是一套老土布制成的衣裙,紅色,繡了花做點綴。
莊連意覺得實在老土,“阿爺,這身衣裳又不好看,你怎么想的?!?/p>
哪知,他奶奶卻像得了寶貝,喜歡的不得了,當即就去換上。奶奶才51,皮膚白,五官好,這一穿上還真挺好看。
爺爺望著奶奶,目光灼灼,“你們哪里知道,這衣裳在我們那年代是最漂亮的,想穿也買不到?!?/p>
年少的莊連意似懂非懂,可爺爺對奶奶的那份厚重的情感隱隱有了明悟。
或許當他長大,有了時間的歷練才能真正的去明悟,去感懷。
有風刮來,細雨飄進傘內撲在臉上,微微的涼。
莊連意隨手一拭,站起身,在墓碑前鞠躬拜別,“阿爺,阿奶,明年連意再來看你們?!?/p>
爺爺的身體年輕時摧殘的短了壽,五年前他臨終握著奶奶的手,懇求的說:“楊傾傾,沒了我陪你也要好好活著?!?/p>
“幫我看著小意娶媳婦?!?/p>
“這輩子我莊河不虧?!?/p>
“下輩子我護好腿,等你?!?/p>
“繼續(xù)給你當牛做馬,好嗎?”
奶奶一一應了,只是握著他的手,容色沉靜沒有淚。
第二天才發(fā)現(xiàn)她已沒了呼吸,享年58。
誰也不知道她在這天夜里做了怎樣的交易。
像是有雨絲飄進了眼睛里,有些潮潤。莊連意揉了揉眼睛,舉正黑傘,轉身向山下走去。
前方,一道穿著古舊中山裝的老者漸行漸近。
是他的大舅公楊樹。
六十多的他,身體已有了老態(tài),可那脊背依然挺的筆直。
莊連意唯一一次見到他彎下是在奶奶的葬禮上。
似乎那一天大舅公的精神氣一下子就空了,那雙眼睛也變得死寂。
他想,大舅公和奶奶的感情一定非常好,可為什么他知道的是他們兄妹很少說話,似中間隔了一道無形的天埑。
“舅公?!?/p>
“小意來了,你奶奶看到你會高興?!?/p>
透過雨幕,莊連意看到了他擺下祭品,坐在剛才他坐過的平石上,身形不復高大,已有了佝僂。
沉寂而蒼老。
歲月流逝,斑駁容貌。
遙望那道蜷坐的身影,莊連意忽然懂得了有一種感情叫——守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