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?!笔Y丞突然就不想再說話了。
一路沉默著走到路口,顧飛往他家那條街走了,蔣丞連說句再見的心情都沒有,不過顧飛也沒說。
他拉拉口罩,往李保國家走過去。
老遠(yuǎn)就聽到前面有人在吵架,吵得特別兇,還是組合架,男女都有。
走近了才看清是李保國家旁邊那棟樓,樓下站著一男一女,二樓窗口也有一男一女。
吵架的原因聽不出來,但是雙方隊員罵人都罵得很認(rèn)真,吐字清晰。
各種生殖器和不可描述的場景噴涌而出,部分用詞還時不時會有反復(fù)循環(huán),蔣丞聽著都替他們不好意思。
走到樓下的時候,二樓的男人突然端著一個盆出現(xiàn)在窗口,蔣丞一看,趕緊往旁邊蹦開了兩步。
緊跟著一盆帶著菜葉子的水傾泄而下。
雖然沒被淋個兜頭,但還是被濺了一身水,頓時惡心得他口罩都快飛出去了。
“有病嗎!一群傻逼!”他吼了一聲,“有種出去打一架!技能點都他媽點潑婦上了吧!慫逼!”
吼完他也沒看旁邊的人,轉(zhuǎn)身進(jìn)了樓道。
不知道那幾個吵架的是被他吼楞了還是沒聽明白他吼的是什么,總之雙方降了音量罵罵咧咧幾句之后這一架就這么突然就中止了。
蔣丞拍了拍身上的水,還有幾片指甲蓋兒大小的菜葉,操!
剛掏了鑰匙,李保國家的門就打開了,李保國探出腦袋,一臉笑意:“剛是你嗎?”
“什么?”蔣丞沒好氣兒地粗著嗓子問。
“罵得好,”李保國笑著說,“像我兒子?!?/p>
蔣丞沒接他的話,進(jìn)了屋。
屋里還是那么破敗,但是今天多了點兒生氣。
一桌子菜,還有坐在桌子旁邊的兩男兩女外帶三個小孩兒,把小小的客廳擠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
“來,丞丞,”李保國關(guān)上門,過來很親熱地一擡胳膊摟住了他的肩,“我給你介紹介紹。”
蔣丞非常討厭被不熟的人搭肩拍背,咬牙著才沒把他甩開。
“這是你哥哥李輝,老大,”李保國指著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人說,然后又往旁邊的年輕女人那兒指了指,“這個是你嫂子,那倆你侄子……來叫叔叔!”
旁邊正看電視的倆小男孩兒一塊兒往這邊看了一眼,像是沒聽見似地又把頭轉(zhuǎn)了回去。
“嘿!熊玩意兒!讓你們叫叔叔呢!”李保國吼了一聲。
那倆孩子這回連腦袋都沒再轉(zhuǎn)過來。
“你們……”李保國指著那邊還想再說什么,但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。
“沒事兒,不熟,”蔣丞拍了拍他的胳膊,他只想盡快從李保國的嗓門兒和唾沫星子里解脫出去,還有搭在他肩上讓他全身僵硬的那條胳膊。
“一會兒跟你們算賬!”李保國又指了指另一個女人,“這個是你姐,李倩,這你姐夫……你外甥女,叫舅舅!”
“舅舅?!迸赃呉粋€看著大概四五歲的小姑娘叫了他一聲舅舅,聲音很低,像是受了驚嚇?biāo)频摹?/p>
“你好。”蔣丞擠出一個笑容。
李保國終于放開了他,他說了一句換件衣服就迅速進(jìn)了里屋,把門一關(guān),靠著門閉了閉眼睛。
這一屋子的人,從他進(jìn)門開始,除了李保國,就沒有一個臉上有過什么笑容。
李保國給他挨個介紹的時候,每個人都只是點點頭,一言不發(fā)。
但這種冷淡并不像是不歡迎他,也不是有什么不滿,而是那種天然的,與生俱來的帶著一絲茫然的麻木。
更可怕,讓人覺得壓抑。
就短短這么一兩分鐘,已經(jīng)讓蔣丞感覺喘不上氣來。
他脫掉外套,撐著墻狠吸了幾大口氣,慢慢吐了出來,再吸氣,再慢慢吐出來,然后輕輕嘆了口氣。
他都不記得這些天他嘆過多少氣了,夠吹出個迎賓大氣球了吧。
在屋里待了幾分鐘,外面李保國又開始大著嗓門兒叫他,他只得搓了搓臉,打開門走了出去。
屋里的人都已經(jīng)坐到了桌邊,那倆只顧著看電視的熊玩意兒也坐好了,不光坐好了,還已經(jīng)開始吃了,直接上手往盤子里抓了排骨啃著。
“吃飯吧?!崩钯徽f了一句,伸手過來拿他面前的飯碗。
“謝謝,我自己來吧,”蔣丞趕緊拿起碗,“你吃你的?!?/p>
“讓她盛,”李保國在旁邊說,“這些事兒就是女人干的?!?/p>
蔣丞楞了楞,李倩從他手里拿走了碗,到旁邊的鍋里給他盛上了飯。
“來,今兒得喝點兒好酒,”李保國從地上拎起了兩瓶酒,估計是李倩或者李輝拿來的,但還沒等蔣丞看清是什么酒,他已經(jīng)打開了旁邊的柜門,把酒放了進(jìn)去,從柜子里拿了一個瓶子出來,“這是我自己釀的,刺兒果酒。”
“就喝李倩拿的那兩瓶酒得了,”李輝有些不愿意了,“你這破酒還老拿出來獻(xiàn)寶,喝著一股涮鍋水的味兒?!?/p>
“喲,”李保國把酒瓶往桌上一放,“嫌你老子的酒不好?嫌不好你帶酒來啊,空倆手回來還挑?”
“爸,你說什么呢,”嫂子開了口,語氣里滿滿的不爽,“兒子回來一趟,你就盯著他帶沒帶東西啊。”
“你閉嘴!”李保國眼睛一瞪,“我們家什么時候輪得上女人說話了!”
“女人怎么了!”嫂子提高了聲音,“沒我這個女人,你能有倆孫子???指你閨女給你生孫子???她連個外孫子都生不出來呢!”
蔣丞感覺自己有些震驚,震驚這家人會就這么隨便兩句話就吵起來,震驚他們會在這種需要表達(dá)起碼的家庭和睦的飯局上吵起來,而看到沉默不語的李倩兩口子時,他更震驚了。
“我有孫子是因為我有兒子!”李保國嗓門兒大得能震碎頭頂那個破燈,“我現(xiàn)在又多了一個兒子,我想要孫子,分分鐘的事兒!李輝你還是不是個男人,你老婆這德性你連個屁都放不出來是吧!”
“吵什么吵!”李輝一摔筷子站了起來,這話也不知道是沖李保國還是沖他老婆。
“吵什么問我???吵什么你不知道啊!”嫂子尖著嗓子喊了起來。
這一嗓子出來,倆正拿手抓菜的熊玩意兒同時一仰臉哭了起來,跟拉警報似的,拉得人腦仁發(fā)酸。
蔣丞站起來轉(zhuǎn)身回了自己屋里,把門關(guān)上了。
外面還在吵,男人吼女人喊,小孩子放聲哭,這個破門根本擋不住這些讓人絕望的聲音。
薄薄的木板后面,就是他真正的家人,放電視劇里都會覺得心煩意亂的家人,是他一向看不起的那類人,不,連看不起都沒有,是他壓根兒就從來不會注意到的那類人。
如果這十幾年,他就在這里長大,他會跟他們一樣嗎?
自己這種一碰就著,叛逆期超時的性格,是遺傳嗎?
是寫在他基因里的嗎?
叛逆期?也許根本就不是叛逆期。
而是他可怕的本質(zhì)。
背后的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,外面的人還在吵著,他甚至聽到了有人踢翻椅子的聲音,這細(xì)微的敲門聲如果不是他靠著門,他根本聽不見。
“蔣丞?”外面?zhèn)鱽砹死钯坏穆曇?,同樣的輕細(xì)。
他猶豫了幾秒鐘,轉(zhuǎn)身把門打開了一條縫,看著站在門外有些局促不安的李倩。
“你沒事兒吧?”李倩問。
“沒事兒?!笔Y丞回答。
你沒事兒吧?這話倒是應(yīng)該問問李倩。
“那個……”李倩回頭看了看一屋子的烏煙障氣,“我給你拿點飯菜你在屋里吃吧?”
“不了,謝謝,”蔣丞說,“我真的……吃不下。”
李倩沒再說話,他重新關(guān)上了門,反鎖上了。
站在屋里楞了半天之后他走到窗戶邊,抓著窗戶上的把手?jǐn)Q了兩下。
窗戶沒有動。
從他來那天就想試著把窗戶打開,但從來沒有成功過,這窗戶就像被焊死了一樣牢牢地連條縫隙都露不出來。
蔣丞抓著把手又狠狠地擰了幾把,接著開始推。
汗都折騰出來了也沒有成功。
盯著這扇窗戶,聽著外面的一片混亂,他只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要爆炸。
他回手抓起身后的椅子,對著窗戶猛地掄了過去。
窗戶玻璃發(fā)出了一聲巨大的脆響。
這一聲讓蔣丞覺得非常地爽,全身的毛孔就在這一瞬間像是都站了起來,他拎著椅子再一次砸了上去。
玻璃唏里嘩啦地碎了一地。
他一下下地砸著,客廳里的吵架聲變成了砸門聲,他懶得去聽。
窗戶玻璃全碎了之后,他對著空了的窗框一腳踹了上去。
窗戶打開了。
門外傳來了鑰匙聲,他手往窗臺上一撐,直接跳了出去。
去你媽的親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