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——和你?!?/p>
藺思甜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,給他搬了一張凳子,“你坐?!?/p>
周晟搬了另一張,擱在這張凳子邊上,“你也坐?!?/p>
兩個人坐在床尾靠窗的那一側(cè),局促得仿佛剛認識不久。
周晟先說:“奶奶怎么樣了?”
“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已經(jīng)是晚期了,”藺思甜說話的聲音很輕,是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,“醫(yī)生說保守估計是半年,如果做了旁路手術(shù),樂觀一些的話還有一年左右?!贝蟾胚@兩天已經(jīng)消化了這個事實,她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有太多情緒,更多的是一種妥協(xié)。
周晟不知道可以說什么,這時候任何安慰都很蒼白,他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。
“其實也不是一點征兆都沒有的,”藺思甜說,“這半年她已經(jīng)瘦了很多,每次都不好好吃飯,我以為她是忙著打麻將,其實她是沒食欲吃不下,經(jīng)常說自己腰背疼肚子疼,偶爾還有血栓,可是也就只肯去針灸……后來我聽樓下婆婆說,她去過醫(yī)院沒查出什么來,嫌貴,就再也沒去了。要不是我由著她,能早點發(fā)現(xiàn)帶她去好好檢查的話……”
她兩手擱在膝頭,緊緊攥著,頭垂得很低。
“胰腺癌早期診斷本來就很困難,大多數(shù)發(fā)現(xiàn)都已經(jīng)是晚期了,那不是你的錯,藺思甜?!痹诘弥棠痰牟∏橹笾荜删头嗊^很多資料,這種病發(fā)現(xiàn)率很低,而死亡率卻很高,在得知晚期的那一刻基本上已經(jīng)被宣判了死刑。
藺思甜當然知道生病這種事是聽天由命,可要完全放過自己又怎么可能,因為錯過時機才會后悔,才會假設,如果當初……
假設是一種很危險的命題。
藺思甜想到周晟說過的這句話。
周晟:“那之后怎么辦?你要在醫(yī)院照顧她么?”
藺思甜搖搖頭,“爸爸請了護工,下周堂嬸也會來幫忙,他讓我回去好好上課,別擔心這里……”她側(cè)頭看向周晟,“對不起,這幾天我一直在醫(yī)院陪奶奶,沒怎么給你回消息?!?/p>
“說這個干什么,”周晟笑了,捏了捏她的臉,“輕重緩急我又不是分不清?!?/p>
藺思甜握住臉上那只手,輕輕蹭了蹭,看上去脆弱得讓人心疼。
“403的家屬,麻煩來一下。”護士姐姐在門口說道。
“啊,來了?!碧A思甜忙不迭起身。
出門前又不忘回頭叮囑,“周晟你先別走,等我回來。”
周晟點了點頭,“去吧?!?/p>
藺思甜一走,周晟起身察看了奶奶一會兒。
晨光透過玻折射進病房,恰好落在奶奶額間,周晟轉(zhuǎn)頭去拉窗簾,把這擾人的光線擋上。
“水……”
周晟驚覺身后的老人已經(jīng)醒了,趕忙走到床邊,搖床幫著她靠坐起身,伺候她喝了一口水。
“你是……”喝完水,重新躺穩(wěn)的藺奶奶打量了周晟一眼,“那個……那天在樓下見過的那個——”
“周晟?!?/p>
“對對,”藺奶奶頷首,表示自己要說的就是這個名字,“你……是甜甜的男朋友?”
“……”
“我剛才就醒了?!?/p>
言外之意就是,我剛才就在偷聽。
周晟猝不及防,腦子里并沒有被長輩發(fā)現(xiàn)奸·情的第一預案,只能硬著頭皮點了一下頭。
藺奶奶蹙著眉頭把周晟上上下下端詳了一遍,癟嘴道:“我還是喜歡小宇。”
周晟心頭咯噔一下。
他是哪里表現(xiàn)不好?他總不能在這時候指著床頭的果籃說,奶奶這都是給你的吧?
大有賄賂的嫌疑,反而敗人品。
“你這孩子看上去就不皮實,以后不知道是你照顧甜甜還是甜甜照顧你。”許是這幾天一直躺在病床上,奶奶聲音有點沙啞,“而且眉清目秀的,容易招桃花。”
——???
如果可以,周晟很想把學校里他和孟喬宇的女人緣對比報告拍在奶奶臉上。
算了,她還是個病人。
“我們平時是互相照顧,并沒有分那么清,”周晟說,“然后,我只喜歡甜甜一個,也從來沒有過桃花?!彼麤]想過自己會在這個年紀就得面對女朋友家人的資格質(zhì)疑,不過既然懷疑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了,他就需要及時澄清。
藺奶奶聞言,又細細打量了他幾眼,緊接著開始問話。
周晟很難想象一個剛做完手術(shù)兩天的病人怎么會有精力和腦力查戶口查得那么細致,總之藺奶奶問得纖悉無遺,他也就只能老實奉陪,感覺再問下去,周家往上溯三代的老底都要被盤出來了,幾乎已經(jīng)問到了周晟的知識盲區(qū)。
“哎,餓了,想吃桂花藕粉了?!碧A奶奶忽然感慨。
“我……”周晟忽然一頓,“奶奶,你剛做完手術(shù)才兩天,應該還不能吃東西?!?/p>
藺奶奶說:“如果是小宇就會給我買?!?/p>
——孟喬宇你這是樹了什么助紂為虐的人設?
“這不是誰給你買的問題,”周晟非常堅持,“要不然我去護士那里問一下,你現(xiàn)在有什么可以吃?!?/p>
“你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,不能吃看著還不行?”藺奶奶氣得說完這句話就把臉轉(zhuǎn)了過去。
等藺思甜回來,就看到病床上已經(jīng)清醒的奶奶孤零零一人。
“欸?奶奶……”她想問周晟的去向,可是一想萬一奶奶也沒見著他,好像就有點不打自招了。
“你問那個小子?”藺奶奶倒是懂自己的孫女。
藺思甜猛點頭。
“跑了啊,我一醒他就嚇跑了。”
“啊,周晟……不會吧?”藺思甜將信將疑,他確實有點靦腆,但怎么也不會因為膽小就一聲招呼不打走了。
“小毛孩子能有多大膽,”奶奶朝藺思甜招招手,“甜甜,你過來給奶奶看看?!?/p>
藺思甜聞言走上前去。
“坐這里?!蹦棠膛牧讼麓惭?。
藺思甜坐在床邊,奶奶皺巴巴的手摸了摸她的臉。
“……我孫女兒真好看?!?/p>
年邁的蒼老瞳仁中已經(jīng)有些許渾濁,可是那一刻奶奶望著藺思甜的眼神卻清澈無比,散發(fā)著歲月沉淀的慧光。
“明年就要上大學了啊……”奶奶感慨,“我們家還沒有人上過大學呢……奶奶真想看看?!?/p>
藺思甜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,滴在被褥上。
“你說你爸爸,那么老實就沒找到靠譜的,一個人過了十幾年……我就怕啊,我就想說萬一我們甜甜也被人欺負該怎么辦……到時候你沒人照顧,奶奶走都走不安穩(wěn)……”
藺思甜驀地撲進奶奶肩頭哭起來,泣聲不止。
奶奶抱著她,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,“現(xiàn)在想想,小時候抱在懷里還那么小一個呢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十七歲了,時間過得真快啊。”
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,昨日還是在麻將桌上叱咤風云的老人,今天就躺在病床上迎來歸期,十幾年的陪伴卻可能要在幾十天里殘忍分離。
生老病死,人生總有一個循環(huán)。
“其實,奶奶也過得夠本了,”奶奶摸了摸藺思甜的頭,“總有那么一天要走的,只是那一天提早了而已?!?/p>
“可、我不想、不想奶奶走……”
“哪有什么想不想的,命數(shù)到了就到了。但是奶奶希望有一件事要答應我——”
“嗯……”什么都還沒問,藺思甜已經(jīng)點頭答應。
“看男孩子的眼光要擦亮一點,實在不行咱們自己過,也別受別人家的窩囊氣?!?/p>
藺思甜點點頭。
“……周晟那個孩子還挺不錯,奶奶喜歡他?!?/p>
藺思甜一怔,怎么都沒想到話題又忽然回到了周晟身上。
恰逢此時,病房門口傳來了腳步聲,少年輕喘著氣,提著一個袋子踏進了門。
“看,”奶奶笑著說——
“給你滿大街找桂花藕粉的孩子回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