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燕雀與鴻鵠
戌時，房門被人敲響。懷玉戒備地將門打開一條縫，見外頭的不是江深，才松了口氣。
江玄瑾目光不善地看著她：“約好的事情，殿下也能忘？”
懷玉干笑：“出了點事，幷非我有意爽約?！?/p>
“什么事？”
為難地往身后看了一眼，懷玉道：“女兒家的事情，也不好同君上細(xì)說?！?/p>
與她親近的女兒家，也就徐初釀了。江玄瑾想起今日看見的場景，上前壓了壓門。
“哎，這兩日應(yīng)該沒什么要事，議事就延后吧？”懷玉抵著門不松。
江玄瑾睨她一眼：“不議事?！?/p>
“不議事你進(jìn)來干什么？”懷玉叨咕，“避嫌！”
還知道這個詞兒呢？江玄瑾氣極反笑，抱著胳膊看著她：“你與陸景行在一起，怎么就不避嫌？”
“那不一樣?！睉延竦溃瓣懢靶杏譀]娶媳婦兒，他要是娶了，我也避?！?/p>
這話聽著莫名舒心，江玄瑾神色和緩，朝她勾了勾手指：“出來?！?/p>
猶豫了片刻，李懷玉跨出門檻，將房門合了個嚴(yán)實。
“想不想幫她一把？”江玄瑾問。
懷玉挑眉：“人家的家務(wù)事，怎么好意思插手？”
“您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？”他輕嗤。
李懷玉一噎，想想也是哦，自個兒反正是不要臉的，若是能做點什么讓初釀開心些，那也挺好。
于是她問：“君上有何高見？”
江玄瑾勾唇，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，扣上了門。
“二哥對二嫂未必?zé)o情，只是他從小混賬慣了，身邊少不了美人?！甭龡l斯理地插上門栓，他道，“二嫂向來不爭。堂堂正室，總是被侍妾壓到頭上?！?/p>
懷玉聽得眉頭緊皺：“江深也不管？”
江玄瑾搖頭：“他院子里的美人，個個都是寶貝?！?/p>
瞇了瞇眼，懷玉語氣沉了：“這種風(fēng)流鬼，真是糟蹋了初釀。”
“殿下想幫她，有兩條路。”坐到她身邊，他道，“一條是教她手段，讓她除掉侍妾，一人獨占恩寵?！?/p>
“另一條，便是讓二哥給出休書來?！?/p>
這話一出來。懷玉咋舌看向他：“你也贊同他們和離？”
江玄瑾搖頭：“只是說出路子，讓殿下決斷?！?/p>
她該怎么決斷？這是初釀的終身大事啊。懷玉很是苦悶地?fù)沃掳拖胫骸拔覍λ麄円膊凰闾私?，要不你再跟我多說點兒？”
“好。”眼波微動，江玄瑾頷首。
屋子里很暖和，還燃著梵香，枕頭被單都換了自己帶的，看起來很干凈。這人輕聲說著江深以前的事，聲音繚繞，聽得她沒一會兒就打了個長長的呵欠。
“凳子有些硬，殿下可以去床邊坐坐?！苯跏嵌Y貌地道。
那床看起來就很軟，李懷玉也沒跟他客氣，過去就摸了摸，然后坐下，舒服地挪了挪屁股，繼續(xù)聽他說。
半個時辰之后，江玄瑾住了嘴。
床邊的人半靠在他的枕頭上，沉沉地睡了過去，睫毛合在眼下，一動也不動了。
唇角勾起，他終于起身，像黃昏收網(wǎng)的漁夫，把落網(wǎng)的笨魚身子擺正。替她蓋上了被子。
江玄瑾一點也不喜歡客棧的房間，一開始就沒打算在這里入睡。手邊還有不少紫陽各地送來的文書，他坐在床邊安靜地翻閱，聽著熟悉的呼吸聲，心情甚好。
江二公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親弟弟賣了，他坐在孤鸞的房間里，沒像以往那般伸手抱她，只盯著某處發(fā)呆。
孤鸞問：“公子有心事？”
江深一頓，回神笑道：“我的心事不全是你？”
孤鸞淺笑，纏著他的脖頸往他臉上輕輕一吻，又識趣地松手，乖巧地看著他。
這樣體貼又懂事的美人，江深是最喜歡的，但今日，他沒夸她，倒是問了一句：“孤鸞，我若在你面前同催雪親近，你會不高興嗎？”
孤鸞怔楞，一雙剪水秋瞳里光色動人：“妾身能陪在公子身邊已經(jīng)知足，怎會因此事不高興？”
“那……”江深垂眸，“要是你不高興了，會是因為什么？”
孤鸞笑著搖頭：“公子不必?fù)?dān)心，妾身不會拈酸吃醋，惹公子煩憂?！?/p>
是拈酸吃醋？江深疑惑瞧著自己的指尖。
那單薄的身子輕輕顫抖著，像暮色下將死的蜉蝣，他輕碰一下，她連瞳孔都緊縮。
他向來不喜歡女人吃醋鬧事，但徐初釀那模樣，竟看得他心疼。
當(dāng)真是心疼了，像是細(xì)密的針，攪著微澀的水，扎得人眼皮都泛酸。
撐著桌沿慢慢起身，江深抬步要走。
孤鸞一楞，柔聲問：“公子還要去尋夫人么？”
“……沒。”江深想了想，“我去給老太爺請安?！?/p>
這么晚了，老太爺都該歇息了，他請什么安？孤鸞娥眉輕蹙，微搖螓首：“這地方有些陌生，妾身實在有些害怕……”
說著，伸手就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：“您陪陪妾身，可好？”
江深有些猶豫，孤鸞便又大度地道：“您要是實在想念夫人，那不如妾身去幫您說說話，女兒家之間，話總是要好說些?！?/p>
“誰想念她？”江深聽得黑了臉，“都說了是去給老太爺請安?！?/p>
孤鸞被他吼得驚了驚，眼睫一眨，有水光冒出來。
察覺自己有些失態(tài)，江深伸手按了按眉心：“罷了，時候也不早了，睡吧。”
“好?！惫蔓[垂眸，拭了淚水，服侍他更衣歇息。
徐初釀一個人坐在屋子里，猶自在發(fā)呆。
她這個人真的特別好哄，每次江深傷著她了。只要輕柔地哄哄她，她就會當(dāng)什么也沒發(fā)生過一般，完全不記仇。
老太爺曾夸過她這性子，說溫柔賢淑，是個大家閨秀。
可這種性子，似乎反而慣壞了他，反正知道她好哄，所以一次又一次，傷了她，再道歉，江深完全沒有心疼過。
孤鸞和催雪都是寶。只有她這個姿色平庸的人，是根草。
低啞地笑出聲，徐初釀深吸一口氣，抹了臉上的淚水。
他不珍惜她，她怎么也要自己珍惜自己。命是爹娘給的，總不能耗在他身上。
正想著呢，門就被敲了敲。
懷玉回來了？她眼眸一亮，連忙上去捏著門沿一拉——
“客官?！被镉嬕贿呅σ贿呁績?nèi)打量，端著水往里頭走，“有客官吩咐，給您送盆水來洗漱。咱們這兒晚上蚊蟲多。這兒還有一盤香，驅(qū)蚊的，您放床邊?！?/p>
初釀點頭：“有勞了?！?/p>
伙計笑著把帕子往肩上一搭：“您有吩咐再喊，小的就先告退了?！?/p>
送他出去，徐初釀合上門，覺得有點奇怪，但又說不上是哪兒奇怪。
盤香染出來的煙霧泛白，她聞了一會兒覺得頭暈，干脆掐滅，撐著眼皮繼續(xù)等懷玉。
兩炷香之后，門又被人敲響了。
徐初釀聽見了那“咚咚”的聲音。但不知為何，她眼皮子重得很，身子也乏力，嘴張了半晌，就是吐不出話來。
糟了！
艱難地睜眼看了看床邊那早已熄滅的香，她心下知道不妙，可別說動彈了，她想不完全暈過去，都得耗費極多的力氣。
門拴著，被人推開了一條縫，有細(xì)小的鉤子從門外伸進(jìn)來勾著木栓。輕輕一抬就把門推開了。方才那送香的伙計進(jìn)來，看她一眼，低聲問旁邊的人：“是她吧？”
旁邊那人疑惑地道：“瞧著怎么有點怪……但是這房間沒錯，先帶走?！?/p>
伙計應(yīng)了一聲，上來就要拽她胳膊。
徐初釀嚇傻了，抬手想甩開他，但不管她在心里多用力，手上就是一點動作也做不出來。
身子掉下床，半闔著的眼只能看見這兩個人的靴子，天旋地轉(zhuǎn)間，她的額頭磕上了旁邊的凳子腿。一陣疼痛終于讓她清醒了些。
“救……救命！”徐初釀努力喊，可出口的聲音如同蚊吶。
“這人竟然還醒著！”伙計嚇了一跳，左右看了看，像是想找個東西再把她打暈。
完蛋了。徐初釀閉眼，已經(jīng)不敢再看。
然而，等了一會兒，預(yù)料中的疼痛也沒落下來，方才還兇神惡煞的伙計，不知為何突然就噤了聲。
徐初釀一楞，費力地掀開眼皮，就見赤金站在她身側(cè)。一柄長刀橫在那伙計的胳膊之下，只要他再往下動一動，便可見血。
“打呀？”清弦靠在門口，笑嘻嘻地道，“別怕嘛，不就一條胳膊？打人要緊?！?/p>
就梧推了清弦一把，進(jìn)來先將徐初釀扶起來，看了看她額頭上腫起的包，臉色瞬間有些難看。
“完了?！彼澳銈兿敕ㄗ尤ソo殿下交代吧?！?/p>
本就知道這店不太妥當(dāng)，大家都留著心眼，客棧里送來的香是不點的，除了赤金做的飯菜，別的東西他們也都沒碰。要是這店家不動手，今晚也就這么過去了，可一旦動手，他們就不會占到便宜。
黑吃黑嘛，大家都有經(jīng)驗，方才聽見動靜，也還按捺了一下，打算抓個正著之后再說。
結(jié)果就這一下，江徐氏傷著了。
赤金一腳將那伙計踹開，扯了床賬上的掛繩，將他手腳都綁了。清弦動作也快，操起凳子就砸在旁邊那人的后頸上。
“別打死了。”就梧一邊把江徐氏扶到床邊，一邊道，“留給殿下問話?！?/p>
那伙計見勢不對，朝著窗口外頭就喊了一聲：“風(fēng)緊，扯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