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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日宴

第64章(2/2)


“阿嚏——”剛進屋坐下沒一會兒,懷玉就打了個噴嚏。

旁邊的清弦上來就探了探她的額頭:“殿下。您可不能再生病了,這身子……”

“沒事,鼻子癢而已,不是生病?!蹦笾磷舆┝诉┍翘?,懷玉左右看了看,“這房間倒是挺大?!?/p>

江玄瑾站在窗邊,目光幽暗地看著她這邊,冷聲道:“我的房間,自然小不了。”

啥?懷玉站了起來:“那你讓我在這兒休息?”

“你若不在這里,又該在何處?”他面無表情地道,“父親也在南院,叫他知道你我分房,平添麻煩?!?/p>

清弦皺眉,抬眼看他:“君上這是何意?”

迎上他的目光,江玄瑾微微勾唇:“閣下聽不明白?”

他要與她同房。

清弦眼神一沉:“君上與殿下……怕是不合適吧?”

都是男人,對方心里在想什么,彼此都清楚得很。

江玄瑾慢條斯理地拂了窗上風吹來的落葉,睨著他道:“合不合適,還輪不到閣下評議?!?/p>

本就清涼的房間里,莫名更冷了些,清弦站在她身邊,與江玄瑾遙遙相望。

房間里一時無聲,佛幡幾動,寒意四起。

“阿嚏!”李懷玉忍不住搓著胳膊又打了個噴嚏。

窗邊的人頓了頓,收斂了目光,順手將窗戶合上:“殿下有異議?”

“我要是說有,你是不是就不救青絲了?”懷玉挑眉。

江玄瑾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
這股子不要臉的感覺,還真是莫名讓她覺得熟悉??!懷玉輕笑,擺手道:“那我就沒有異議了,同房便同房,也不是沒同過?!?/p>

“殿下……”清弦很是不悅地看著她。

拍了拍他的手臂,懷玉道:“甭?lián)奶啵阆热フ艺页嘟鹚麄?,別亂走撞見江家人了,到時候難得解釋?!?/p>

不情不愿地站了好一會兒,清弦才點頭:“是?!?/p>

房間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,李懷玉分外好奇地托著下巴看向窗邊那人:“我說君上,眼下京都應該正亂著呢吧?您不回去幫著處理政務,倒是有閑心來登高望遠?”

江玄瑾透過鏤空雕花看向窗外,靜默不語。

這模樣像極了她最開始接近他的時候,一副冷冷清清、不近紅塵的態(tài)度。

不過這回,李懷玉倒是不會湊上去逼他開口了,她笑了笑,打量這屋子一圈兒,便躺上床去閉目養(yǎng)神。

外頭天已經(jīng)黑了,清弦走后倒也沒有再回來,懷玉躺了一會兒意識就模糊了,朦朧間感覺身邊微微一陷,知道是江玄瑾上來了,便背過身去,離他遠些。

偌大的一張床,她睡在靠墻一側(cè),幾乎是要貼上去了。

江玄瑾側(cè)頭看了她一會兒,滿臉冷漠地等著,等她呼吸完全平緩,絲毫不再動彈的時候,才吐了口濁氣,沉著臉將她輕輕摟過來。

纖細的腰,比之前還瘦了些,臉上也沒什么血色,這一路趕得匆忙,下巴上還有不知哪兒沾著的灰,看著臟兮兮的。

捏著衣袖,他屏著呼吸,一下一下地替她將灰擦掉。黑褐色的灰塵染上他青珀色的衣袖,像一副上好的畫被橫潑了墨。

盯著那臟污看了一會兒,莫名地,江玄瑾倒是笑了,聲音低低的,笑得又苦又澀。

李懷玉是看不見的,她眉心微攏,夢里不太平靜。

她逃了,懷麟發(fā)現(xiàn)之后,必定大怒,大怒之下難免牽扯些人。好逼她現(xiàn)身。青絲已經(jīng)在他們手里,韓霄他們的家人也不知撤出京都了沒,她這一遭走得是有驚無險,可剩下的人呢?

京都是離開了,可這后顧之憂,當真是不少啊……

不安地裹緊了被子,她夢囈了一聲。

以前江玄瑾也聽見過她說夢話,當時他沒在意,因為她喊的稱呼太過荒誕。

然而這一次,江玄瑾很清晰地聽見她喊:

父皇。

傳聞里的長公主心狠手辣,心機深沉,不是該無堅不摧的嗎?怎么跟個小孩子似的,語氣可憐巴巴的。像在拽著孝帝的衣角,半蹲在地上拖著人,跟人耍賴?

想起青絲說的那些話,江玄瑾眸色幽暗,緩緩伸手替她將一絲碎發(fā)別去耳后。

京都里已經(jīng)炸開了鍋。

李懷麟坐在龍椅上,臉色很不好看,他面前齊翰、柳云烈等人統(tǒng)統(tǒng)跪著,挨個稟告:

“遍尋無人,長公主應該已經(jīng)不在京都。”

“紫陽君也離京去了臨江山,雖說是江府慣例,但臣覺得有蹊蹺。韓霄、云嵐清和徐仙的府邸已經(jīng)查抄,但家人昨日也已經(jīng)全部離京?!?/p>

“廷尉府大牢被劫,丹陽余黨盡數(shù)消失?!?/p>

狠狠拍了拍面前的御案,李懷麟起身道:“慣例?蹊蹺?你們難道看不出,這是江玄瑾早就安排好的?!”

柳云烈怔楞:“這……怎么會?君上他不是已經(jīng)與長公主一黨決裂了嗎?”

“決裂?”李懷麟氣得來回踱步,“好個決裂!他這分明是將計就計,釜底抽薪!”

一開始還是柳云烈在給江玄瑾挖坑,讓他與丹陽一黨自相殘殺,讓他盡失人心好動手除去。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,他們反而在跟著江玄瑾的步調(diào)走。

江玄瑾執(zhí)意處死丹陽一黨,他們不攔反勸,引朝中百官不滿,認為帝王優(yōu)柔寡斷。江玄瑾不出席祭祀之典,他們就弄丟了死囚犯,顯得帝王之側(cè)無他則失,更襯幼帝無能!

這兩日遞來御書房的折子里,有意無意的,都在讓他多聽忠臣之言。

誰是忠臣?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只認一個紫陽君!

“陛下息怒?!饼R翰拱手道,“別的不說,紫陽君是一定要回京的,等他回來,咱們再行拿捏便是。”

“等他回來?”李懷麟抽出桌上剛遞來的折子,狠狠地摔到齊翰面前,“你自己看!”

齊翰嚇得一哆嗦,連忙接住打開。

江玄瑾親筆寫的折子,請陛下早日將齊丞相定罪,以慰司馬丞相在天之靈。

“這……他還提這個有什么意思?”齊翰無措地看向帝王,“這案子沒有翻過來的必要。”

眼下正是用人之際,李懷麟自然是不舍得給齊翰定罪的,但看折子上江玄瑾的態(tài)度,擺明了他不定罪,他就不回京都了。

不回京都能去哪兒?

紫陽!

真讓他回了紫陽,無異于放虎歸山!他這一走,帶走了江府上下,他連個把柄都沒能捏住,眼下反而是被對方持十萬兵權(quán),橫在了喉間。

孝帝說過,若無大事,君上不歸紫陽。也就是說,一旦他歸了,北魏就出大事了。

李懷麟臉色陰沉得不像話,焦躁地摔了好幾本桌上的折子。

齊翰嚇得大氣也不敢出,捏著折子發(fā)著抖,頻頻看向旁邊的柳云烈。

他可不想被定罪啊,快幫忙說兩句話!

柳云烈若有所思,眼里晦暗不明,像是壓根沒看見他的目光似的,徑直拱手朝帝王道:“君上想要的,無非是一個公正,他有先皇給的兵權(quán),又有廣袤封地,實在不能與之硬來。眼下困局,轉(zhuǎn)機都在紫陽君身上。既然如此,陛下何不先給些甜頭,誘他回京再說?”

“柳愛卿的意思是?”李懷麟沉吟,看向了齊翰。

“要委屈齊丞相一番了?!绷屏尹c頭。

齊翰瞬間白了臉。

他以為自己能躲過這一劫的,結(jié)果繞了這么一大圈,還是要付出代價。

司馬旭是他殺的,那老東西占著丞相之位實在太久,久得他沒多少年頭可以等了,所以宮宴那天,他支開了福祿宮的人,將喝醉的司馬旭一刀抹喉。他安排得很好,沒有留下任何證據(jù),反正丹陽長公主臭名昭著,直接嫁禍給她,誰也不會懷疑。

他想過真相被揭開怎么辦,也怕過幾個晚上,然而后來有皇帝撐腰,齊翰放心了,他覺得自己怎么都不會有事,簡直是高枕無憂。

結(jié)果現(xiàn)在,哪怕隔了一個皇帝,江玄瑾竟也有法子讓他伏法。

柳云烈說得輕巧,只是受一番委屈?他這丞相之位是花了多少功夫,等了多少年才拿到手的?要引紫陽君回京,皇帝必定摘了他的烏紗帽,這同殺了他有多少區(qū)別?!

齊翰搖頭,再搖頭,他不甘心,他不愿意!

“怎么?”李懷麟皺眉,“丞相還有話說?”

“微臣以為。君上幷非我們所見那般剛正耿直?!饼R翰急聲道,“處置了微臣,君上當真會回京嗎?他要是不回呢?陛下有何手段能制住他?”

李懷麟一楞,繼而不悅地看著他道:“丞相這是在責備朕無能?”

“微臣不敢!”齊翰連連磕頭,“但微臣以為,在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,這般讓步,實在吃虧!不如陛下直接下詔,要紫陽君回京!”

皇帝的詔書是個有分量的東西,紫陽君敢不聽嗎?不聽就是抗旨!

神色微緩,李懷麟想了想,猶豫地道:“會不會顯得朕太小題大做了?”

人家只是跟著府里的人上山祈福,他就急急地下詔要人回來?這算什么?

“陛下,這也是無奈之舉??!”齊翰道,“這樣一來。至少主動權(quán)還在您手里!”

這倒是有理,他現(xiàn)在最怕的就是紫陽君回封地,能有法子讓他不回,那就得做。至于召回之后……

看了齊翰一眼,李懷麟問:“丞相家的嫡女,是不是對君上仰慕已久了?”

“這……”齊翰一噎,吞吞吐吐地道,“老夫不太清楚?!?/p>

柳云烈輕笑:“滿朝文武都清楚的事情,只丞相大人不清楚?”

齊翰頗為惱恨地瞪他一眼,惴惴不安地等著皇帝的下文。

李懷麟坐在龍椅上想了好一會兒,道:“不能無緣無故召紫陽君回京,那就尋個賜婚的由頭吧。”

齊翰震驚地抬眼,柳云烈聞言也震了震:“陛下?”

“左右紫陽君與白家那婚事也應該算不得數(shù)了?!崩顟痒氲?,“給他賜皇婚,既顯朕的器重。又能名正言順下詔,一舉兩得?!?/p>

想起那江白氏,柳云烈皺眉,眼神復雜了些。

以江玄瑾的性子,皇帝的詔書可能是會接的,但這賜婚……

他覺得心里沒底。

九月秋濃,悲風怒號,山寺里一聲聲的鐘響回蕩。

懷玉跟著江玄瑾一起,十分乖巧地朝江老太爺行禮:“給父親請安。”

江老太爺捏著龍頭杖,很是不悅地道:“江白氏最近去何處了?怎么總也見不著人?”

懷玉連忙低頭:“最近……身子不適,動彈得少些。”

江老太爺“唔”了一聲,點頭道:“那就好生將養(yǎng)著吧,這兩日在山寺里,讓玄瑾多陪陪你?!?/p>

還陪呢?江玄瑾一看見她就冷著個臉,半分好顏色也不肯給她的。再陪就是相看兩相厭了。

心里腹誹,懷玉嘴上卻還是甜甜地應下:“是。”

江家兩位公子和小少爺都站在江老太爺身后,眼下看她的目光又是戒備又是震驚,尤其是江焱的眉頭,都快擰成一團麻了。

玩心一起,懷玉趁著老太爺沒注意,沖他們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,眼神涼涼的,像黃泉里爬上來的惡鬼。

“哇!”兩位公子尚算鎮(zhèn)定,可江家這一向最怕鬼的小少爺站不住了,驚叫一聲退后兩步,差點杠著后頭江崇的腳摔下去。

“做什么!”老太爺被他嚇得一抖,回頭就怒喝,“大吼大叫,成何體統(tǒng)?”

“爺爺。我……她……”江焱指著李懷玉就想告狀。

然而,抬眼看過去,他家小叔的眼神冷冽非常,帶著警告看著他,比他旁邊那惡鬼和善不了幾分。

江焱:“……”

“怎么?”老太爺看著他,微怒道,“話都說不清楚了?”

咽了口唾沫,江焱緩緩放下了手,帶著哭腔道:“沒事,是孫兒太大驚小怪了?!?/p>

老太爺神色嚴厲地道:“都是有官職的人了,怎么能還這般輕???你小嬸嬸身子本就不好,你這樣吼叫,嚇著她怎么辦?”

江焱這叫一個委屈啊!誰嚇誰啊這是?他被這陰魂不散的長公主嚇一跳就算了,小叔還瞪他。小叔瞪他也就算了,爺爺還兇他!

他造什么孽了?!

“不妨事?!崩顟延袷执蠖鹊氐?。“小少爺也不是故意的?!?/p>

老太爺頷首看向她,溫和地道:“你是個好脾氣的。這寺廟里有不少難得的山間野菜,午膳的時候,你記得再同玄瑾一起過來?!?/p>

“是?!?/p>

江焱氣得直磨牙,見這兩個人行完禮要走了,連忙也跟著上去行禮:“爺爺,我還有東西要問小叔,先告退?!?/p>

江崇和江深也道:“父親先休息,兒子也有話要問三弟?!?/p>

江玄瑾一向不喜歡熱鬧,府里的人都知道,往日里去看他,都是一個個商量好時間,分開去的。今日倒是好,怎么都湊成堆了?

老太爺不解,只點頭讓他們走,捏著龍頭杖盯著他們的背影,猶自在想,他到底什么時候能再抱個孫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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