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想見她
不過眼下大家倒是沒太在意，只當(dāng)官府這是下定決心要整頓一線城風(fēng)氣了，一時間叫好的也有，說壞的也有。
叫好的多是百姓，有糧食拿，也不再怕黑心商賈，說不好的自然就是心懷不軌的商賈了。
每個城池都一樣，有資產(chǎn)最雄厚的富商，與官府關(guān)系親密，有錢大家賺，有事官府扛。可這回一線城的官府被李懷玉端了個底朝天不說，新來的這群人還油鹽不進(jìn)。一線城三大富商不滿意了，將街上店鋪統(tǒng)統(tǒng)關(guān)閉，以示抗議。
“想做老實本分的生意，誰來這一線城？”趙掌柜怒道，“不分時宜地行清正廉潔那一套，哪個商人肯買賬？”
“就是?！眲⒄乒癜巡璞K往桌上一放，“真當(dāng)這地方是那么好說話的，初生牛犢不怕虎！咱們叫她看看，這街上鋪子都不開了，最后挨罵的是誰！”
“我鋪子里賣的都是過日子必需的東西，瞧著吧，過不了兩天，官府門口就要被百姓給圍了！”鄭掌柜自信滿滿。
正說著呢，門外突然進(jìn)來一個人。
三人齊齊側(cè)頭看去，就見一襲軟銀雪絲袍掃過門檻，來人捏一把南陽玉骨扇，聲音清朗，自帶三分笑意：“各位掌柜的早啊?！?/p>
“你是？”一線城的掌柜顯然是不認(rèn)識陸景行的，趙掌柜看了看他，頗為戒備。
合攏的扇子在指尖轉(zhuǎn)了一圈兒，扇尾抵在桌面，輕巧又瀟灑。陸景行抬眼，看著他們道：“在下陸記掌柜，聞?wù)f各位有要盤出的鋪子，特來問問?！?/p>
官府如今這形勢，各家的確都是要出鋪子的，不過陸記在一線城的生意又不大，只一家糧食鋪子，能吃得下多少？
趙掌柜想了想，示意他先坐，讓人給他倒了茶：“陸掌柜在這個時候入鋪子，也真是膽子大。我手下有五個鋪子，都在當(dāng)街口，官府沒出事之前。生意好著呢。這一線城的形勢誰也說不準(zhǔn)，所以價格方面，自然是不能太低?！?/p>
“在下做的也是小本生意，周轉(zhuǎn)銀兩不算太多?！标懢靶续P眼含笑，“各位手下留情才好，畢竟除了在下，可沒別人敢收鋪子了。”
三個掌柜的相互看一眼，趙掌柜沾了水，在桌上寫了個數(shù)。
陸景行“刷”地展了扇子，擋著臉就笑：“掌柜的逗趣了，以如今一線城的形勢，這價格可以買三處鋪子，您隔壁那一家已經(jīng)轉(zhuǎn)讓給了在下，趙掌柜可別欺負(fù)在下不懂行情?！?/p>
趙掌柜哼笑：“我這鋪子的位置，旁邊那間能比嗎？”
陸景行挑眉。看向旁邊兩位：“二位也報個價？”
鄭掌柜是真的急于收銀子，想了想，給他寫了個十分誠懇的價格。旁邊的劉掌柜沒動，看了陸景行一會兒，笑道：“我手里要出的不多，等會再單獨談吧。”
陸景行點頭，與鄭掌柜拍板定了五間鋪子，讓他回去拿房契地契。
趙掌柜臉色不太好看：“如此大手筆，陸掌柜也好意思說周轉(zhuǎn)銀兩不多？”
捏了茶輕抿一口，又嫌棄地放下，陸景行道：“是不太多，想買下這一線城一半的鋪子堪堪夠，但若遇上趙掌柜這般獅子大開口的人，就有些懸了?！?/p>
一線城一半的鋪子？趙掌柜著實嚇了一跳：“你什么來頭？”
如今這里的生意擺明沒多少油水撈，形勢也不好，哪個吃飽了撐的敢在這里投這么多錢？
劉掌柜打量了陸景行好一會兒，突然問：“閣下可是京都來的？”
京都？趙掌柜也后知后覺地反應(yīng)了過來。陸記，可不就是從京都開始，把生意做到各處的？
陸景行微笑：“這位掌柜的消息倒是靈通?！?/p>
還真是京都那位第一富商？！兩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，劉掌柜站了起來，皺眉道：“陸掌柜這是來幫傳聞中的長公主了？不惜做虧本生意？”
“是啊?！标懢靶械鮾豪僧?dāng)?shù)氐?，“千里追佳人，情深義重，兩位掌柜的可愿成全在下？”
這話一聽就是開玩笑的，兩個掌柜的心里都有思量。這新官府的關(guān)系他們攀不上，陸景行卻明顯是有路子。從他這么大手筆也能看得出來，他對一線城很有信心，眼下這里的鋪子要賣只能賤賣，可若是守下去，等一線城好起來了。那可就是大賺??！
劉掌柜反應(yīng)快，坐到陸景行身邊去替他倒了杯茶：“我手里要出的鋪子，您說什么價格就什么價格?！?/p>
趙掌柜見狀，態(tài)度也軟了：“成全不敢當(dāng)，陸掌柜若是愿意帶我等一程，那幾間鋪子，白送您也無妨?！?/p>
李懷玉說的還真沒錯，商人的事情，只有商人才好解決，官府出面，怎么都被他們當(dāng)成敵人。他來倒是好，還能白撈著幾個鋪子。
展扇一笑，陸景行覺得，這一趟回去，李懷玉怎么著也得給他飯里加個鶏腿。
一線城街上的鋪子關(guān)了兩天就重新開門了，百姓們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貨物價格一向高得離譜的幾家商戶，竟統(tǒng)統(tǒng)降了價，有的東西價格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。
家里有銀子的，立馬上街瘋搶，沒銀子的，湊些銅板也去拿兩袋鹽，一線城的街上空前繁榮，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。
小孩子打打鬧鬧，抓著醬油瓶子要回家，一個沒看路就撞上了人。抬頭一看，是官府新來的官兒，兇神惡煞的。
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氣，以為這孩子肯定要挨揍，誰曾想那官兒竟然低下身來，把小孩兒手里歪了的醬油瓶子扶正，嚴(yán)肅地道：“街上車馬多，走路看路！”
說完就繞過他，去接了一把前頭鋪子門口要倒的竹竿，順手就替人捆好立直。
百姓們愕然，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官兒呀？官老爺不是都該有架子嗎？他們倒是好，出門沒個跟隨就算了，還跟尋常人似的，哪兒有麻煩都去幫一把。
可日子一長，百姓們漸漸地就記住了他們的名字。
那個叫就梧的，是新上任的丹陽刺史，武功極其高強(qiáng)，能單槍匹馬把五個流氓撂倒在街上。但對百姓很溫柔，鄰街有個八十歲的老人沒人照顧，他天天都去送吃的。
新來的郡守叫白皚，寫的一手好字，解決起案子來分外果斷，從不誤判。不收商賈恩惠，也不欺壓百姓，有冤的只管往衙門門口一敲鼓，他保管替你討個公道。
還有個長得極美的男子，叫清弦，是從事中郎，性子沖動，知道哪兒有人犯事，過去就是一頓揍，與他那長相完全不同的是，他下手狠得不像話。
至于赤金，只要在城門口過的人都知道他，身擔(dān)一線城統(tǒng)軍之職，最常去的地方卻是放糧口?？雌饋韮瓷駩荷?，讓城中沒人敢鬧事，但實際上，他很體貼。
來放糧口領(lǐng)糧食的婦人熟稔地跟徐初釀打著招呼，心疼地看著她道：“徐姑娘，你這般好的姑娘，該有個好歸宿呀。”
徐初釀一怔，笑著把米袋子遞到她手里：“我被夫家休了?！?/p>
她說得云淡風(fēng)輕，面前排著隊的人卻是都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女子被休棄，在平時的時候是會被指指點點的，人們大多覺得問題出在被休的人身上，你要是不犯錯，人家怎么會休了你呢？
然而，現(xiàn)在被休的是徐初釀，是他們的活菩薩。
“哪家的男人這么眼瞎？”拿著米的婦人讓到旁邊去。怒道，“你這樣的媳婦都不要，可別是漿糊糊腦子了罷！”
“是呀，徐姑娘如此善良之人，誰娶到就是誰的福氣！”
徐初釀笑了笑，平靜地派著糧，仿佛將所有都放下了一般。
只是，遞米袋子的手，微微有些抖。
赤金過來，低聲道：“你去休息吧，我替你一會兒?！?/p>
“大人不用巡城？”旁邊有百姓笑著問了一句。
赤金搖頭：“巡過了，現(xiàn)在正好休息。”
徐初釀不疑有他，謝過就往后面的棚子里走。
“大人是不是喜歡徐姑娘??？”幾個婦人湊上來，擠眉弄眼地問。
赤金是不太擅長應(yīng)付這些人的，撓撓頭。把米袋子遞給她們：“拿好。”
“哎，我剛開始一直以為他們是夫妻，可惜了。”接過米糧，婦人嘟囔道，“每天都能在放糧口看見赤金大人?！?/p>
“可不是么？徐姑娘昨兒身子不舒服，赤金大人隔得老遠(yuǎn)都發(fā)現(xiàn)了，過來替了她……你說堂堂統(tǒng)軍，要不是喜歡，怎么會天天都來？”
“徐姑娘沒察覺吧？”
“她最近心情一直低落，思緒不知道去了何方，哪里能察覺到這些?！?/p>
人家剛被休，提這些也不合適，大家小聲說兩句也就算了，緣分這東西，還是順其自然來得好。
紫陽的文書一下。丹陽公主重活于世的消息也就被證實了，李懷麟本是想坐在京都看一場附近封君討伐長公主的好戲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，沒人動。
紫陽君不動也就罷了，他剛把紫陽平定下來，現(xiàn)在正是安內(nèi)的時候?？砷L林君和平陵君為什么也不動？那可是禍害朝野長達(dá)八年的丹陽??！她卷土重來，附近的封地怎么也該戒備抵抗吧？
李懷玉也覺得奇怪，長林君不提，平陵對她的仇怨應(yīng)該很大，她已經(jīng)做好了應(yīng)對的準(zhǔn)備，結(jié)果兩個月過去了，她肚子都大起來了，丹陽到一線城的河道也快挖通了，平陵也沒出兵壓邊城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她好奇地問青絲。
青絲把手里的藥遞給她，平靜地道：“剛傳回來的消息。一個月前長林君和平陵君都去了一趟紫陽，不知道談了什么。長林君和平陵君回去之后，都閉門謝客，養(yǎng)精蓄銳?！?/p>
懷玉納悶了，她和江玄瑾上次算是吵翻了吧？這么久了，除了御風(fēng)來給徐初釀送過一封休書，別的都再沒來往，江玄瑾那么高傲的人，定是不會幫她什么的。
更何況……聽說他立了紫陽府，把白璇璣迎進(jìn)去了。
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，李懷玉低笑：“四個多月了啊?！?/p>
離御書房造反之事，已經(jīng)過去了四個多月，江玄瑾那么高傲的人，要放下她很容易吧？他倆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，他那么理智的人。定是能重新開始過日子的。所以那一次會面，江玄瑾應(yīng)該是有別的考慮，所以才勸住了兩方君主。
也不知道白璇璣會不會給他摘月亮。
一口悶下碗里的補藥，苦得她皺了臉。懷玉吧砸兩下嘴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幫她試藥，皺著眉道：
“試藥是試有沒有毒性，不是試苦不苦。”
那一本正經(jīng)的模樣，像極了學(xué)堂上嚴(yán)厲的先生，低沉帶了佛香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，仿佛她做過的一場夢。
“夢醒啦！”她笑著垂眸，撫了撫手腕上的佛珠。
這東西她偷摸藏著，沒舍得還給他，就當(dāng)個紀(jì)念吧。
“主子，半個月之后是長林君五十歲的壽辰?！鼻嘟z道，“四周封君皆收了請?zhí)Ｄ奶右惨呀?jīng)送來?！?/p>
“哦？”懷玉挑眉，“竟還請我？”
“您到底是丹陽一方之主?！鼻嘟z道，“一線城短短兩月變化如此之大，各方的人都看在眼里?！?/p>
兩個月前還難民遍地的一線城，如今好歹算個正常的地方了，等河道徹底一通，這城池就算是得救了。幷且，以這里的百姓對他們的愛戴之情來看，一線城若是劃歸丹陽，也未嘗不可。
懷玉很欣慰：“到底是沒白忙活?！?/p>
“可要奴婢準(zhǔn)備行頭？”青絲看了看她，“您這身子……又得重新做衣裳了?！?/p>
四個月的肚子，大得有些不像話，可奇怪的是殿下一點也沒胖，只肚子鼓了起來，胳膊腿兒還是細(xì)得很。
垂眸想了一會兒。懷玉道：“我就不去了，這身子不好動彈，你們備好賀禮送去便是?！?/p>
青絲一楞：“不去？”
這可是籠絡(luò)各地封君的大好機(jī)會啊，好不容易有請?zhí)?/p>
“不去?！睉延窈軋远ǖ?fù)u頭，“沒法去。”
叫江玄瑾看見她這肚子，要怎么解釋？吃多了撐大的？
扶著青絲的手出門散步，外頭已經(jīng)是立了冬，青絲給她裹了厚厚的狐毛披風(fēng)，可還是遮不住這肚子。
郡守府里有新來的下人，遠(yuǎn)遠(yuǎn)嚇了一跳，拉著旁邊的人問：“這是怎么回事？”
資歷老些的下人看了一眼，擺擺手：“大驚小怪什么？殿下也是女子，懷了身孕不是常事？”
“可這……懷的誰的呀？”
“我聽幾位大人說，那孩子要管陸掌柜叫爹的?！?/p>
陸掌柜？新下人咋舌：“不是還有人說，殿下之前與那紫陽君……”
“別在這郡守府里提紫陽君?！崩舷氯诉B忙打他的嘴，又往殿下那頭看了一眼，壓低聲音道，“這府里最說不得的就是那位君上，叫大人們聽見，定是要賞你板子的！”
這兩個月，紫陽頻下文書針對丹陽，兩地關(guān)系緊張，就算兩位封地之主之前有什么糾葛，現(xiàn)在也是個勢不兩立的局面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