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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薇心底一跳,面上卻毫無變化:“是要向梁之衍求一份休書嗎?若他不愿、不給,這要怎么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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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正色,與舒薇對(duì)視:“不是讓他休棄我,是我要做主同他和離,是向官府遞交愿書,請(qǐng)官府判決。長姊,雖然前朝都沒有這樣的事,可是皇后殿下主持新修的律章里面卻是有的,我當(dāng)然可以依律行事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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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“可這要是一條好令,為何自新訂律條以來,并無一人如此行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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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默然半晌,良久以后才緩緩道:“大抵世上的變革分作兩種,一是諸如秦末之陳勝吳廣、漢末之張角一類,這是自下而上。其成或不成,端看義軍首領(lǐng)的才能以及地利天時(shí)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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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“二則是如皇后殿下那樣頒布律條,親自主持革新,這是自上而下,講究的是上行下效,如此前無人以身作則,底下百姓便不會(huì)知曉,是以無人去做、無人敢做。至于上層本該作則的貴族女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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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話沒說完,兩人卻都心知肚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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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貴族女子的顧慮則更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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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圣人繼位以來,一直渴望用舉制提拔寒門子弟,以此來和世家分庭抗禮,因而帝后與世家是天然敵對(duì)的兩派,世家女子即便想要用一用新律,也要會(huì)受掣于背后家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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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另一些即使不是世家出身,也總囿于固有的觀念,總認(rèn)為名聲是頭等重要的,和離便是有違人倫大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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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云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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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“所以阿芙想和離,可家中竟無一人支持,這要怎么辦呢?”舒薇緊緊盯著她,又搶在她開口之前出聲,“倘若你一開始為此所阻,心生退意,后面到底要發(fā)生一件什么事,才會(huì)叫你又一度堅(jiān)定想法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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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——這正是前世舒芙所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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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當(dāng)時(shí),舒芙甫一提出和離的想法,整個(gè)舒府幾乎都因她這句話炸作一團(tuá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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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阿耶不置一詞,實(shí)則卻扣下了舒芙預(yù)備遞往官府的愿書,讓她再多加考量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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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羅氏和黎老夫人更是幾次叁番親自登門勸言,企圖強(qiáng)壓下她這個(gè)前無古人,后也未見得有來者的念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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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詰難的話一字字朝她刺去,仿佛裹盡了冷霜,成了刻骨的雪刃,只求一寸寸壓平她身上的每一寸氣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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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他們似乎成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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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那以后,舒芙果真消停了有六七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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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就在舒薇都以為舒芙認(rèn)命,從此安分守己做個(gè)最普通的貴婦人時(shí),她卻又一度提出了和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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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這一次,她沒有同府中任何人講,而是一紙文書直接遞到了皇后案上,請(qǐng)她親自裁決這立朝以來的第一樁和離官司。同時(shí)又一封陳罪書送回家中,只道若嫌她有辱門楣,便將她從族譜中除名,以潔滿府聲譽(yù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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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黎老夫人被她氣了個(gè)仰倒,當(dāng)即真要開祠遂了她的心愿,幸得舒明德幫忙攔了一手,才勉強(qiáng)穩(wěn)住了黎老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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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此后,便是長達(dá)數(shù)年的官司糾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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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不過她那時(shí)自陷于李橋變心的苦痛中,便無暇再關(guān)注這些,只曉得舒明德入仕以后,也為舒芙出力良多,再多的事,便不得而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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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但她真的很好奇,究竟是什么事改變了舒芙的念頭,使她做出這樣驚駭?shù)臎Q定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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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聽完舒薇的話后,垂目想了片刻,忽而又抬起眼,雙目明亮,語氣坦然:“長姊,我不覺得是有什么事推了我一把。因?yàn)榇蠓彩俏蚁胱龅氖拢偸且欢ㄒプ龅?,若一時(shí)未做成,便是我在等待一個(gè)最佳的時(shí)機(jī)。故而,這中間的平靜時(shí)段,我愿稱之蟄伏,而非曲意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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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薇一愣,目色有些怔然,口中喃喃:“想做,就一定會(huì)做?無需人指點(diǎn),不受人拘束的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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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知她又把話牽到她自己和李橋的感情事上了,于是轉(zhuǎn)過臉去,緘口不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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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兩人相顧無言多時(shí),舒薇抒出一口氣,朝她笑笑:“多謝阿芙陪長姊聊這一通,我大抵知道該怎么做了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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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皺眉,想出聲補(bǔ)一句“說什么謝我,你自己的決定可別賴我頭上”,卻見舒薇已起了身,抬腳離了書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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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屋內(nèi)再一度歸于清寂,舒芙百無聊賴,便拿手指蘸了些苦蕎水,在地上寫畫起來,寫到最后,竟莫名寫出了那日在快哉閣內(nèi),梁之衍對(duì)上云竹小姐的那半句詩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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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“愿結(jié)如意藤,顆顆寄相思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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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舒芙沉默下來,這倒不是她對(duì)梁之衍念念不忘,而是她當(dāng)日就覺得這句詩有些古怪,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具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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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窗外天光壓暗,吹卷一地香花殘瓣,她嘆一口氣,不再細(xì)究,立起身來朝外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