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同學搖了搖頭，“不認識?！?/p>

“那他們叫你‘小蘑菇’？還‘下次見’？”

張同學再次感受到恥辱，但不解釋又不行。他支支吾吾道：“就是……我上次蹲在那里一動不動，那幾個人就叫我‘蘑菇’……”

還沒解釋“下次見”，張同學看見嚴老師忍俊不禁的樣子。

“作業(yè)簿拿來?！眹览蠋熣f。

張同學迅速雙手遞上。嚴老師翻開后在上面涂涂畫畫。須臾，張同學接回簿子一看，又氣又想笑。

“老師！我不要蘑菇！”

嚴老師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。張同學低語許久，仍是沒能以物易物換掉蘑菇。

他囁嚅道：“那你不生氣了是吧？”

嚴老師收住笑容，擺出張同學曾經(jīng)要求的教育工作者的態(tài)度，問：“你那天為什么要燒東西？”

以前張同學不知道冰山是怎么來的，現(xiàn)在他知道了。這問題他不回答或者回答得不誠懇，冰山還會長大。泰坦尼克號撞冰山都沉了，更何況他這劃獨木舟的。張同學沉默的幾分鐘里，把老父親的飯，嚴老師的水回想了一遍。打游戲機那一段他跳過了，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。

嚴老師今天在老頭背心外套了件襯衫，可能是因為多同學來看猴，稍微注意了一下儀容。張同學鬼使神差地上手捏了捏嚴老師敞開著的襯衫的衣角，發(fā)現(xiàn)不妥后立馬縮回手。

“我不知道怎么說……”

“那就從頭說起?！?/p>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張同學覺得嚴老師的語氣比平時溫柔了一點。

他吸進一口氣：“我爸在我小的時候因公殉職走了?！庇帜笊蠂览蠋煹囊陆?，“他是消防員，特別帥！我媽帶我遠遠地看過他出勤，他扛著器材跑來跑去，一會兒救人一會兒救火。我媽看我爸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?！眹览蠋煂Ｐ穆犞?，張同學斷斷續(xù)續(xù)說了很多有關父親的事情，直到：“這兩年，有個男人跟我媽來往得很頻密，之前還撞見他跟我媽求婚……我那天穿著他送的衣服，覺得有點難受就燒了……”

張同學一直低著頭捏衣角，他縮回手，拳頭放在膝蓋上?！袄蠋?，我媽是不是不要我跟我爸了？”

有客人推門入內(nèi)，門鈴清脆作響。

嚴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問：“他除了送你衣服，對你怎么樣？”

張同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，眼眶紅了又紅。“很好?！?/p>

嚴老師拿起紅筆在張同學握拳的手背上細細作畫?！澳阏剳賽坌枰?jīng)過你媽同意嗎？”

張同學訝異地抬起頭，想要縮回手卻被牢牢地抓住。

“同樣地，你難過生氣甚至恨他們，也不需要經(jīng)過他們同意，這是他們需要承擔的后果?！?/p>

作業(yè)簿上的小花只有拇指大，手背上的紅花填滿了整個手背，唯一不變的是一樣丑。

“獎勵你一朵大紅花，以后別哭鼻子?！眹览蠋熣f。

張同學吸了吸鼻子，把眼淚憋了回去。

老母親下樓看見張同學，問小孩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。張同學說家里留了飯。嚴老師還有工作，張同學不好意思打擾對方這么久，默默收拾起書包。收拾到一半，他突然低叫一聲。

“老師！你還沒告訴我你跟校長約談的結果！”

嚴老師埋頭工作，只稍微分神回應張同學：“沒怎么樣，店是我爸媽開的，我找了個說法他就放我走了。”

張同學喜上眉梢，瞥見書包里一份卷子又低叫了一聲。嚴老師忍不住睨了他一眼。他掏出卷子平攤在桌面上。

“老師，我今天來找你是想給你看這個，還有道歉。”

那英語卷子上標著“76”分，分數(shù)不算好看。

嚴老師邊審閱邊問：“我教你數(shù)學你給我看英語卷子？”

張同學說：“我平時英語都是剛好及格，這次為了給你道歉連續(xù)幾晚通宵看書背單詞?！?/p>

卷子上錯的大多是時態(tài)，文法和句子結構，可見張同學對英語的語言系統(tǒng)并不鞏固。嚴老師挑了幾題把句子拆開來講解，像套數(shù)學公式一樣，每個部分有其獨特的功能，一個扣一個就成了長長一串句子。

“哇，老師，你這樣一講我就明白了。原來這么簡單嗎？”

“你這話可別讓楊老師聽見?！?/p>

張同學露齒一笑，“你的英語發(fā)音好好聽哦。”

嚴老師對稱贊不為所動，“你以后有不懂的多問一下楊老師?！?/p>

張同學抱著書包沒頭沒腦地笑：“那楊老師講完我還是不懂呢？”

嚴老師推了推眼鏡，語氣平靜地說：“那就來找我吧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