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95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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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京城的燈市,是出了名的熱鬧繁華。
曾有人說,若想一攬望京盛景,于正月十五元宵節(jié)登高凌霄閣即可窺探一二。
凌霄閣立于城北東南,直聳入天,憑欄相看,底下燈火簇簇,行人來往,密密麻麻,全是躥涌人頭。
三殿下沈茂攜府中姬妾于凌霄閣望景,喝酒興致正高時,轉(zhuǎn)頭問身邊人,“王大人呢?”
隨從答:“王大人到街上逛燈市去了。”
沈茂瞇起眼,拿起長嘴酒壺,自斟一杯,烈酒入口,淺酌微辣。他又問:“可曾派護衛(wèi)跟著?”
隨從一怔,惶恐道:“本來是要派的,但王大人不讓?!?/p>
沈茂聽起來有些生氣,橫眉一瞪:“他說不讓就不讓,到底誰是你主子?快派人跟上去!”
隨從趕緊領(lǐng)命。
沈茂有些頭疼,隨手?jǐn)S下酒杯,按按太陽穴。這個病秧子,身子虛成那樣,還要往街上去。街上人多,鬧起什么事情來,他一碰就倒,屆時人踩人的,幾腳就可將他踏死。
如今朝政這般要緊的時候,可得好好護著他。沈茂想著自己患得患失的心境,忽地就笑了,旁邊姬妾大著膽子搭話:“王爺這是有開心事?”
沈茂素日不喜歡旁人兀自揣測他的心思,別的姬妾都在等著看笑話。沒想到今日沈茂心情好,難得沒有發(fā)作,反而勾了笑問她:“我問你,你在家為閨女時,你爹娘待你,是如何?”
姬妾答:“妾家爹娘,比不得京中權(quán)貴,小門小戶的,若妾聽話時,自是百般疼愛,妾偶有頑皮之時,便是恨得牙癢癢?!?/p>
沈茂頷首一笑,伸手拍拍她的額頭,“今晚你伺候爺。”
姬妾喜不自禁,連忙謝恩。
沈茂背過手去,俯瞰底下華燈繁景,臉上掛著的笑越發(fā)明顯。
像衛(wèi)錦之那個臭脾氣,換做別人,誰受得了?過度自負(fù)又清高,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,要不是念在一起長大的情分,將他當(dāng)兒子一樣在疼,只怕早就想著將他掐死數(shù)萬遍了。
想著想著,沈茂忽地念起子嗣問題來,倘若以后有了孩子,他一定會是個好父親。
畢竟,能將衛(wèi)錦之這樣的人哄好,足以窺見,他的耐心不是一般得好。
沈茂不放心,又出聲將走到一半的隨從喚回來,吩咐:“好好護好你家王主子,若是有個什么閃失,本王要你腦袋?!?/p>
禾生在個燈籠鋪子前停下來,指著外面懸線而掛的鯉魚燈籠問,“老板,這個怎么賣?”
剛問完,想起自己身上沒有帶銀兩。習(xí)慣了身邊奴仆相隨,且鮮少出街,難得有要她自己攜銀兩的時候。不等老板回答,禾生又問:“老板,能賒賬嗎?”
老板努努嘴,這小姑娘看著模樣挺好,腦子怎么不清醒,燈市若興賒賬,誰還能掙錢?“不賒?!?/p>
禾生懨懨地重新戴上面具走開了。
一路走,想著方才沒能買下的鯉魚燈籠,心里癢癢的。并不是因為那燈籠有多好看,可能是覺得沒能到手,一分遺憾作祟,這才想著念著。
兩只眼睛露在外面,股溜溜地朝街邊看,好吃的好玩的,下意識想要去買,卻因身上無錢兩,只能干看著。
這時候就有點后悔了。不該甩掉那些護衛(wèi)的,好歹還有人拿銀子付賬?,F(xiàn)在好了,什么都做不成,白瞎一通熱鬧。
燈鋪老板剛一轉(zhuǎn)身,聽見身后傳來個清朗的聲音:“取下那個鯉魚燈籠,我要了?!?/p>
燈籠老板一看,是個戴無臉面具的頎長男子,氣質(zhì)文文秀秀的。趕忙取了來,拿了銀子準(zhǔn)備換零,剛找齊,掉頭一看,人早走了。
老板掂掂手上的零碎銀兩,嘿,分量還不輕,碰上個有錢的主了!
衛(wèi)錦之提著燈籠,隔著三五個人,步伐緩慢,跟在禾生后頭。
街上人很多,他不敢移開視線,生怕一個不留神,就看丟了她。
她走走停停的,臉上掛了個桃花面具,看不到神情,只能通過她的肢體動作來判斷心情好壞。
云吞小鋪前停了數(shù)秒,奶酪果子鋪前停了數(shù)秒,木偶鋪子前停了數(shù)秒,衛(wèi)錦之暗自記下,沿著她停留過的路徑,一一買下她看過問過的物什。
往前探,她停在了燈謎臺前,許是想猜燈謎。
衛(wèi)錦之喘一口氣,雙手提滿東西,再無空余多拎一件。燈謎臺周圍都是人,他才恍神一秒,抬頭再去看時,已不見她的身影。
“是青蛙!”
忽地聽見她的聲音自左前方傳來,想來是在與別人爭燈謎謎底。
衛(wèi)錦之?dāng)D在人群中,腳步艱難地往前挪,眼見著離她幾步遠的地方,她忽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來,衛(wèi)錦之一慌,身后不知被誰擠了一下,沒站穩(wěn),雙臂一劃,直直朝前跌去。
他手里東西拿得多,原本站在他前方的人生怕被砸到,紛紛都躲開,禾生猜得正開心,來不及反應(yīng),只聽得旁人一聲喊,抬眸一望,有什么東西直面而來。
她只愣了一秒,便被潑了一身的云吞面,蔥花和湯汁順著衣角往下滴,脖領(lǐng)處略開的衣領(lǐng)夾了一顆鹽漬青果。
跟著衛(wèi)錦之的隨從見勢就要上前扶,剛到跟前,便被衛(wèi)錦之察覺,他及時制止,一個眼神,勒令他們上前。
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,衛(wèi)錦之難為情地往前走兩步,看了看僵在原地的禾生,不看還好,一看就徹底懵了。
她渾身上下就透著狼狽二字,別的再也沒有了。
為了緩解尷尬,衛(wèi)錦之咳了咳,想不出該以怎樣的開場白來致歉。手里提的東西本來就是為她買的,現(xiàn)在可好,直接全摔人身上,給都不用給了。
他下意識去掏巾帕,忽地想起懷里揣著的巾帕,是她所繡。一遲疑,從袖子里抽出手,兩手空空,作揖道,直接道:“小生有罪,唐突佳人了?!?/p>
這哪叫唐突,分明是有仇。禾生欲哭無淚地理了理衣裙,沾著一身湯汁,再好的心情也被攪得全無,燈謎也不想猜了,準(zhǔn)備直接找姚晏回府。
衛(wèi)錦之急忙跟上去,瞥見地上掉落的鯉魚燈籠尚且完好,提了燈籠便遞到她跟前。
“我并無惡意,姑娘若不嫌棄,這個燈籠權(quán)當(dāng)賠罪了?!彼被呕诺?,因為自己的過錯,而讓她這般狼狽,萬千智謀,此刻卻想不出半點法子。
怕被她認(rèn)出來,又怕她愈發(fā)覺得丟臉,總歸是他的不是,毀了她逛街的好心情。
禾生掏了巾帕擦衣裳,索性臉上頭發(fā)上沒沾到,回府后迅速換件衣裳,王爺?shù)挂部床怀鰜怼?/p>
衛(wèi)錦之急急地望她,她心里急急地想著莫讓沈灝發(fā)覺,根本沒看他,只一味地擺手,嘴上說著“算了?!?/p>
她重新走回大道,朝安家的方向去。衛(wèi)錦之提著燈籠追她,問:“姑娘,燈籠還要不要了?”
禾生回頭,對于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潑了她一身云吞面的人,沒有什么好感。轉(zhuǎn)念想想,卻又覺得不能怪人家,燈謎臺周圍的人確實多,一個沒站住摔倒了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可能不是故意的,只是她倒霉而已。
視線觸及燈籠,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是鯉魚燈籠,和她方才看中的貌似一模一樣?
倒真是巧。被潑了云吞面,換來了想要的鯉魚燈籠。
他傻傻站著,望見她沉默許久,伸出一截子皓腕,“那我就收下了。”
衛(wèi)錦之內(nèi)心欣喜若狂。出于本能,他繃著臉,后來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戴著面具,便勾嘴由衷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