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一覺睡到天明，看看時間也才剛六點。
蘇伊洗漱完下樓，曲老太已經(jīng)在廚房忙碌，蘇婉婷等人昨天旅途勞頓，還沒起來。
“外婆，早上吃什么？”蘇伊從曲老太身后探出頭。
電飯煲里已經(jīng)飄出粥香，案板上有和好的肉餡，曲老太正手腳麻利地?fù){包子皮。
“醒了？又沒上學(xué)，怎么不多睡一會兒？”
蘇伊洗了手幫忙，“昨晚很早就睡了?！?/p>
曲老太偏頭仔細(xì)看了看她，只見她臉色如常，沒瞧出什么異樣。
她的女兒和外孫女，看著都柔柔弱弱的，卻一個比一個能抗住心事。
婉婷出事那會兒，才二十出頭，大學(xué)尚未畢業(yè)，頭一天打電話回來，說找到了周末兼職，以后能給家里省錢了，第三天學(xué)校老師就語氣沉重地通知她，婉婷失蹤了，極有可能被人拐賣。
曲老太現(xiàn)在回憶起來，都一陣陣心悸，手腳發(fā)涼，仿佛天塌了下來。
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挨過去的，現(xiàn)在竟想不起來了，大約太過痛苦，腦子下意識選擇遺忘。她更不敢細(xì)想，失蹤的一年多里，婉婷都遭受了什么。
好在老天有眼，將女兒還了回來。
婉婷回家時，整個人幾乎不成人形，花一樣年紀(jì)的小姑娘，被折磨得像一把枯柴，精神更不好，整日躲在房里，如驚弓之鳥，除了曲老太，誰也不敢見。
曲老太悲喜之余，又心驚膽戰(zhàn)，生怕她想不開。
可她竟也慢慢熬了過來，眼見著有了點血色人氣。
她的遭遇，整個小漁村，乃至整個鎮(zhèn)的人都知道，一開始許多人唏噓可憐，等時間一長，有些嘴碎的人就開始說些不三不四的話。
甚至某天竟有人上門來，說要給她介紹對象，對方已經(jīng)四十多歲，遠(yuǎn)近有名的老光棍，整日游手好閑，活了半輩子還靠他老娘養(yǎng)著。
就這種條件，被拒絕后，介紹人還話里話外透露出婉婷這樣的情況，不好太挑剔的意思。
可憐曲老太一輩子好脾氣，破天荒發(fā)了火，把人趕出去，站在門外大罵，罵得整個村子都聽得見。
第二天，婉婷下樓來。她已經(jīng)很久不出房門了，那天卻衣著整齊，梳洗干凈，穿著曲老太給她買的新衣服。
曲老太現(xiàn)在還記得，女兒面色蒼白，一字一頓說的話，她說：“媽，我不甘心，我的人生，不該是這個樣子。”
曲老太知道，能殺人的從來不是只有刀，軟刀子更叫人生不如死，把女兒留在這里，那些閑言碎語早晚會毀了她，所以就算舍不得，就算不放心，也只能讓她離開。
婉婷離家后，她身邊還有蘇伊。
對于這個孩子，不說婉婷那時見不得，就是曲老太自己也是不喜歡的，畢竟這是女兒受苦受罪的證明，她身上更流著一半可恨的血。
可人年紀(jì)越大，心腸就越軟，看她一個小娃娃，小手小腳蜷縮在那，哭起來跟貓崽子一樣，誰能狠下心不管不顧？
曲老太有時想想，這孩子命也不好。投了這樣的胎，爹不疼媽不愛，磕磕絆絆長到這么大，連一句完整的爸媽都沒叫過。
像她，也像婉婷，都是苦命人。
可世上這么多人，有幾個是不苦的？只要還活著，熬啊熬啊，總有熬出頭的一天。
她緩緩出了口長氣。
“伊伊，別怨你媽媽，她心里是最苦的。”
蘇伊輕輕點頭，“我知道?！?/p>
她對蘇婉婷當(dāng)然不會有怨，本來就是遭遇強(qiáng)迫生下的孩子，即使心底再厭惡，也默認(rèn)曲老太將她養(yǎng)大，一直寄錢回家，既沒讓她餓，也沒讓她冷，蘇伊覺得，就算在這里的不是她這個魔頭，任意來個其他人，也不能要求更多了。
曲老太又搟了幾片面皮，語氣松快起來，“昨晚你媽媽跟我說，她和你蕭叔叔已經(jīng)領(lǐng)了結(jié)婚證，這次來接我們，回去之后就要辦婚禮，把你轉(zhuǎn)去那邊讀書好不好？”
“外婆去哪兒，我就去哪兒。”蘇伊道。
曲老太便笑了，“明后天我們就走，你看看要不要跟朋友同學(xué)道別。”
她不打算讓女兒在這兒停留太久，也不想讓她再次面對漁村其他人的眼光，只能倉促些。
她在漁村住了大半輩子，這里有許多好，也有許多不好，但總歸是故鄉(xiāng)，要搬走不免有些不舍。
但她更不放心婉婷，不知道她婆家怎么樣，光看蕭家父子言談舉止，還有他們昨天帶來的禮品，感覺家境很不一般。那樣的人家，會不會嫌棄婉婷的出身？會不會介意伊伊的存在？家里人好不好相處？
身為母親，總是有太多太多的憂慮，不親眼去看看，怎么能放下心。
包子包好，曲老太把一半上鍋蒸，一半用來煎，確保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。
樓上三人下來時，豬肉蝦仁餡兒的包子正好出鍋，加了蜜棗的粥熬得香甜軟糯。
曲老太又煎了幾個蛋，裝兩盤自己做的腌蘿卜和醉泥螺，還洗了兩串葡萄，餐桌擺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
“小蕭和小彥昨晚睡得怎么樣？咱們這兒離海太近，一天到晚吵得厲害?！彼泻羰捫惺拸└缸印?/p>
蕭彥點了點頭，蕭行慚愧笑道：“伯母把被子曬得太軟，我們一覺睡到大天亮，要不是聞到早飯香味，現(xiàn)在還舍不得起來。”
雖然他和蘇婉婷已經(jīng)領(lǐng)證，該叫曲老太一聲媽，但本地習(xí)俗，新人頭一次叫爸媽，長輩得給個大紅包才行。昨天進(jìn)門前，蘇婉婷預(yù)想曲老太沒準(zhǔn)備，就讓他先按伯母稱呼。況且他第一次上門，猛地就叫媽，多少也有點唐突。
曲老太樂呵呵地說：“家里沒什么好東西，隨便做了點，你們看看合不合胃口。想吃什么盡管跟我說，小彥也不要跟阿婆客氣，就跟在自己家一樣?！?/p>
小漁村沒有固定的菜市場，平時想買點肉什么的，都得從一個用三輪車載著的流動肉攤那買，像剛剛包包子用的肉餡兒，就是一大早，人家載到家門口賣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