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無牙生是一醉山莊的人,死是一醉山莊的鬼?!睙o夜沒有問頭,只輕聲道,“情之也一樣?!?/p>
白吟惜終是松開了手,眼睜睜地看著無夜將無牙帶走。
琬裕來到她面前,輕喚道:“夫人?”
白吟惜恍惚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走吧。”他溫婉地笑道。
那明亮的雙眸,那青澀的笑容,仿若情之。
白吟惜怔了怔,向情之看去。剛剛來的兩個山莊仆人,正要帶走情之。她猛地拉住琬裕的手,搖頭道:“不要……不要燒……”
琬裕輕輕將白吟惜從地上扶起來,說道:“夫人,這是情之的愿望?!?/p>
“愿望?”
“情之說,他這一生為身份所累,為自己這一肉體所累,因此希望死后能將他燒成灰,灑進風里,這樣,他才可以自由地去他想去的地方?!辩\淺一笑,柔聲道,“還有,可以永遠在你身邊?!?/p>
眼淚漫過眼角,本以為再也流不出淚來,如今淌出的卻像是血。
原來,這個純凈如清泉的少年,將死亡看成了自己唯一的解脫……那無牙呢?
“夫人,山莊里的,都是醉客?!辩滓飨Х錾像R車,放下簾子前最后說了一句,“一醉山莊,只為那一宿之醉,感情,若不能固如磐石不怕傷害,還是如云散去了吧?!?/p>
……
這一年的紅梅開的格外嬌艷,撒滿枝頭的點點紅色與白雪相映,仿佛是枝頭流出來的血。
離蘭陵幾百里外有一個小鎮(zhèn)就叫紅梅鎮(zhèn),鎮(zhèn)上家家都種著紅梅,每到寒冬便可見的梅花綻放枝頭。
北國的冬天冷的嚴酷,此時已近春節(jié),鎮(zhèn)上的鋪子都掛滿了紅燈籠,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,分外鮮艷。此時寒風夾著雪片飛撒下來,悄然無聲,仿佛綿延著從天而降的思念。
可付家的掌柜此時卻沒時間賞雪,而是領(lǐng)著蘭陵來的貴客看宅子。付家本也是鎮(zhèn)上的首富,可惜到了付進成這一代敗落了,生意不好,花銷又大,于是只得將父親在世時蓋的一處新宅賣掉,充作過年的花銷。
這紅梅鎮(zhèn)本是有著幾百戶人家的小鎮(zhèn),能買得起付家大宅的人不多,付進成賣了幾個月也沒有消息,突然前幾天來了一個買家,看了宅子后二話沒說便付了定金,說好今天寫契約。
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,時間已過午時,付掌柜的不由著急起來,這時卻聽外面小二的招呼聲傳來:“這位爺,掌柜的等您半天了,里面請?!?/p>
付掌柜忙迎上來,賠笑道:“秦公子讓我好等啊?!?/p>
只見進門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,披著上好的狐皮披風,進屋后解下披風,便是一身淺紫色的綢緞長袍,顯得眉目格外清秀,只是神色間卻不見笑顏,一雙眸子更是黑的深沉,一眼望不到底。
付掌柜和他打過一次交道,深知此人雖然年輕卻是個商場老手,那日談價錢時他便領(lǐng)教過了。
“契約準備好了沒有?”那秦公子也不落座,只冷冷地道。
“早就準備好了?!备墩乒衤犃嗣γ镉媽n拿來,那上面他自己已經(jīng)簽字畫了押。
那秦公子大略看了下內(nèi)容,便提起筆在末端寫了兩個字:秦洛。
走出付家的鋪子,雪恰好停了,秦洛上了馬車這才命人駛向鎮(zhèn)上最大的雙龍客棧。
客棧的伙計早打掃好了最干凈的上房在門口候著呢,一路伺候著,秦洛也不說話,只到上房查看了下,這才命人準備酒菜和沐浴的用具。
午時過了,才見一輛藏青色的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前,早有小丫頭從車上下來鋪好了紅毯,這才見車簾一挑,一個身穿白色雕裘的年輕美婦走下車來,卻正是白吟惜。
細微的雪花落在她烏發(fā)上攏著的白狐毛上,更顯得她的面龐白皙美麗。她抬眼看了看這客棧,這才拉緊了披風跟隨伙計走了進去。
上房中早已準備就緒,白吟惜解了身上的披風交給小丫頭,秦洛挑簾子跟了進來,將手上契約遞給她道:“一切都辦妥了,家俱也置辦齊了,只是一些帳幔家什還需要些日子籌畫,這鎮(zhèn)子上的鋪子比不得蘭陵,夫人還要委屈些日子?!?/p>
聽了這話,吟惜微微一笑,竟有幾分凄涼,只道:“到了這個份上還與我客氣什么?一切你做主便是。”
秦洛默然不語。
這時小茉走了進來說道:“夫人,該用藥了。”說著,將準備好的湯藥遞了上來。
“好好的喝它做什么?”吟惜微微皺眉。
“夫人,”小茉勸道:“打從家里來時,大夫就說您胎氣不穩(wěn),又走了這么遠的路,再不喝些藥調(diào)養(yǎng)著,大人孩子都有危險。”
吟惜聽了這話便不再言語,接過那藥一飲而盡,小茉又遞上蜜餞讓她噙了,這才走了出去。
吟惜倚在塌上,望著眼前爐中跳躍的火焰,緩緩說道:“秦洛,這里安頓好了你便回去吧,白家的事以后還要煩你料理著,以后若是你再娶妻生子,只尋出一個懂事的接管了那生意,我也不會再回去的了?!?/p>
“夫人……”秦洛看著她,眼眸深處有什么在涌動,半晌卻只道:“秦洛是夫人的人,夫人在哪里,我便在哪里?!?/p>
“又在亂說,”吟惜嗔怪道,“我已是大大的不孝于白家的列祖列宗,竟連白家的大宅都燒了,如今留下那許多生意沒人照料,難道你還要逼我重新回去料理不成?”
聽了這話,秦洛只垂眸不語。
吟惜見他這般,只得微微嘆息著閉上了眼睛。經(jīng)過了那一場情殤,她的心已經(jīng)冰冷寂寞如死水。情之死后,她硬是病了一個多月,若不是大夫查出她有了身孕,只怕現(xiàn)在她仍是個活死人。
那夜在一醉山莊,情之飲毒身亡,無牙為救自己重傷而去,種種情形尤在眼前,只要一閉上眼睛,這兩個男人的樣子便在自己的心中閃現(xiàn)。
罷了,她這一生不再妄談情愛了。
事情結(jié)束后,她聽說李鈺被父親帶回京中圈禁了,那斷臂之情,她今生恐怕是無以為報了。
想到這兒,吟惜有些疲憊,便靠在枕上小憩。
秦洛看著她沉睡的面容,目光中有微微的柔情流動,半晌才拿起那銀狐披風替她蓋好,手指拂過她臉頰的時候,不由頓了頓,輕輕替她拂開細細的碎發(fā)。
就這樣看著她,心就會微微泛酸,隱隱作痛,柔軟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……就算她心里愛著別人,就算她懷著別人的孩子,這個女人仍是他心底最美麗的風景。
如墨般的眸子有微微的刺痛閃過,秦洛好看的嘴角扯出一絲苦笑,這才收回手,轉(zhuǎn)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