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讓：“沒了。”
張伯：“……”
季讓笑吟吟拍了拍張伯的肩：“等她休息好，你自己問她便是。盡快把西院收拾出來，對了，屋內(nèi)多放點暖爐，她怕冷?！?/p>
居然知道疼人了。
張伯頓時滿臉欣慰，領(lǐng)命下去。
過了會兒，屋內(nèi)的水聲漸漸小了，季讓一介武將耳力過人，他敲了敲門，水聲瞬間消失，幾乎可以想像小姑娘僵在水中的模樣。
他無聲哂笑，清了清嗓子：“我找了干凈的衣服，給你拿進(jìn)來好不好？我不過來，就搭在屏風(fēng)上，你自己取。”
小姑娘軟綿綿的聲音伴著水汽傳出來：“好。”
他推開門，屋內(nèi)熱氣縈繞，門口一架六扇開合的山水翠屏，上繪池月修竹。他說到做到，將衣裙搭在屏風(fēng)上便轉(zhuǎn)身掩門。
門后窸窸窣窣，很快，小姑娘就穿好衣裙出來了。
褪去一身血污，少女白衣綠裙，眉眼映著飛雪冷月，比宮墻內(nèi)團(tuán)簇的白梅還要清麗。
天色已經(jīng)暗下來。
季讓領(lǐng)著她繞過回廊，回房時廚娘已經(jīng)把飯菜端了上來。季讓對下人向來和善，沒有主仆之分，廚娘眼見跟在他后面的漂亮小姑娘，眼睛都笑彎了：“府中難得有女眷，姑娘先吃著，有哪里不合胃口的或者想吃的，盡管跟我講?！?/p>
戚映羞怯地點頭，待看見桌上飯菜，暗自吞了下口水。
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好吃的。
這些年隨著流民東奔西逃，鬧饑荒的時候連樹皮都嚼過，將軍府饒是再清簡，也強(qiáng)勝于她曾經(jīng)的日子。
這個人不僅救了她，還送她衣服，給她食物。戚映感念地看了身前的男子一眼，乖乖在他身邊坐下。
她有些拘謹(jǐn)，將軍不動筷，她也不動。將軍沒有夾過的菜，她亦不會去碰。
吃到一半的時候，季讓突然喊她：“映映?！?/p>
戚映筷子差點沒拿穩(wěn)，緋紅從脖頸一路攀至耳后，像三月暮春嫣然而盛的桃花。
他眉梢微挑：“不介意我這么叫你吧？”
她垂著眸，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，音若蚊吶：“不介意。”
季讓執(zhí)筷夾起自己沒有碰過的那碟蕓豆糕，夾到她碗里，溫聲道：“我不喜甜食，這是廚娘專程給你做的，嘗嘗看合不合你口味?！?/p>
她有點驚訝“專程”這個詞，像是頭一次被人這樣珍重對待，濕漉漉的眼眸里滿是感動。
聽話地咬了一口后，唇角挽起一個甜甜的笑：“好吃?！?/p>
季讓也笑了笑，又給她夾了一個，“既要留下來，今后就把這里當(dāng)做自己的家，不必拘束。”
蕓豆糕的甜香味順著舌尖蔓延，她從未吃過這么好吃的糕點，簡直甜到了心底。
還在用飯，張伯提著燈盞過來了，一進(jìn)屋，見到模樣俏麗的小姑娘，樂呵呵行禮：“老奴見過夫人?！?/p>
戚映正嚼蕓豆糕，被張伯一聲“夫人”嗆得半天沒緩過來。
季讓又是端水又是拍背，好笑地看了眼神色尷尬的張伯，轉(zhuǎn)移話題：“可是西院打整好了？”
張伯立即道：“是，請夫……請映姑娘過去看一看，若是還缺什么，盡管吩咐老奴便是?！?/p>
季讓頷首，問嗆得滿面通紅的戚映：“吃飽了嗎？”
她連連點頭。
季讓起身走到里屋，取了件玄色大髦出來披在她肩上，“那過去看看吧?！?/p>
雪還下著，院中一株美人蕉被積雪壓得低垂，在檐下燈盞映照下，透出根心的點點墨綠來。張伯提燈走在前面，本還興致勃勃地詢問戚映的身世，一得知她是流落的孤兒，嘆了聲氣，便知不用再多問了。
那些年戰(zhàn)亂四起，他曾隨老將軍前往北疆，所經(jīng)之處流民遍地滿目瘡痍。后來小將軍臨危受命接過帥印，才漸漸平了這亂世烽煙。
少女看上去如此孱弱，這些年大抵受了不少苦。
張伯又問：“不知映姑娘年方幾何？”
戚映小聲答道：“過完年便十五了?！?/p>
張伯還沒答話，走在最后的季讓笑著道了句：“還是個小姑娘?！?/p>
戚映莫名地耳尖發(fā)燙。
到西院的時候，院門檐下垂了兩盞花燈，被夜風(fēng)吹得輕晃，門口候著兩個丫鬟，見人過來，恭敬地行禮。
府中原沒有婢女，季讓不喜外人近身服侍，這兩個丫鬟都是今天新添的，張伯道：“這位是映姑娘，今后你們要好生伺候。”
戚映躲在季讓身后，羞赧地朝她們笑。
兩名丫鬟之前還憂心主子不好服侍，見戚映這模樣，也都寬心地笑了。
西院幽靜素雅，饒是冬日花草也茂盛，清月鋪滿遍地文心蘭，院墻上攀爬的薔薇藤被雪掩映了枯葉。
按照季讓的吩咐，戚映的房間四角都擺了暖爐，屋子里暖烘烘的。丫鬟和張伯掩了門離開，屋內(nèi)便只剩下他倆人。她四下看了看，小聲問：“這是我的房間嗎？”
季讓點頭：“喜不喜歡？”
她有些雀躍：“喜歡?！?/p>
一見她笑，他便歡喜，也笑了：“今日你受了驚，也該乏了，早點歇息吧。有什么需要的，明日再同我說。”
他作勢要離開，戚映愣了一下，下意識喊：“將軍。”
季讓回過身來，眉眼溫柔：“嗯？”
少女眉眼低垂，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捏成了拳，好半天才輕聲開口：“你不用我服侍嗎？”
她不是小姑娘了，這些年輾轉(zhuǎn)漂泊，很多事早已明白。
他將她帶回府，給她新的生活，總不能是在行善。
但她并不厭惡。
這個人是天下敬仰的英雄，他闖入她視線的那一刻，也闖進(jìn)了她心里。
何況他救了她，她該是要報恩的。
問出這句話，室內(nèi)一時靜寂，只聽見火星在暖爐內(nèi)跳起的輕響。她心跳得好快，耳根緋紅，完全不敢看他。
季讓打量她好半天，忍不住笑了。
戚映不明所以抬眸，撞上他深邃目光，聽見他說：“你還是個小姑娘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