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洪曦仰頭深吸一口氣,喑啞道:“我認出了那尸體身穿的雨衣和紅雨靴?!?/p>
訊問室內只能聽見書記員咔噠咔噠打字的聲音,步重華等那聲音一停,淡淡地道:“所以你潛入受害人家,想殺她的室友滅口?”
“我沒有想殺人!沒有!”李洪曦幾乎要暴跳了:“我只是去找那個避孕套??!”
“看到熱搜之后我整個人都感覺劫后余生了,但又怕警方一旦摸清尸體的身份,找到她家,再從她家搜出避孕套,順藤摸瓜摸到我身上,到時候這檔子事還是瞞不住!所以我拼了命只想把那個避孕套找出來帶走,我買了個骷髏面具,萬一被監(jiān)控拍到也許警方會以為我是四里河殺人案的那個兇手,到時候就可以混淆警方的視聽……”
“找避孕套要用電線和黑色塑料袋么?”孟昭挑眉嘲道:“那么大量的漂白|粉和洗滌劑是為誰準備的,你倒是跟我說說?”
李洪曦瞪著孟昭的視線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恨毒了,但他仍然咬緊了牙關,雙拳握得咯咯作響:“我不管你怎么揣測,警官,事實就是我沒有殺掉那個三陪女。你可以說如果那個警察不闖進來下一步我就是要殺人,但沒發(fā)生過的事就是沒發(fā)生過,你的揣測沒有證據(jù),就沒法零口供結案,最多只能判我個入室傷人未遂,對不對?”
“……”
“我們國家的法律沒有陪審團制度,講究的是疑罪從無,你們沒辦法證明我就是想殺今晚這個三陪女,更不能因為那小婊|子勒索過我,就判定我有殺人動機!如果人是我殺的我為什么還留在津海不跑路?如果我真是個變態(tài)殺人狂,為什么要在案發(fā)后還潛入被害者的家繼續(xù)行兇,我不怕正巧撞見一幫警察嗎?!”
發(fā)狂的怒吼久久回蕩在耳麥里,審訊室內外人人面露疑慮。
窒息的安靜充斥著監(jiān)聽室。
“我只是不巧卷進了這個殺人案里,我是無辜的……”李洪曦的哭聲漸漸從凝固般的空氣中一絲絲滲出來:“我還有工作,有前途,有老婆……我只想拿回那個避孕套,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……”
“這還怎么審啊,”張小櫟喃喃道,“難道郜靈真不是他殺的?”
他說出了每個人的心聲:如果五零二真的是他干的,他還敢潛回郜靈家謀殺劉俐,那這孫子的膽子就太大了,不應該是訊問室里這個稍微一審就痛哭流涕的慫貨。
況且這慫貨潛入被害人家謀害劉俐的手段處處都是破綻,簡直是個教科書式的犯罪新手,怎么可能做出五零二這么嚴密謹慎、幾乎沒留下任何證據(jù)的案子?
“步隊,”孟昭在審訊桌后略微傾身,輕聲道:“您看現(xiàn)在這……”
步重華突然打斷了她:“李洪曦。”
嫌疑人抬起赤紅充滿淚水的眼睛,雙手因為抽噎而不斷發(fā)顫,但步重華卻渾然沒看到般,聲口異乎尋常平靜:“你沒有其他東西要交代的了嗎?”
“我沒有了,我真的……”
“你對警方的態(tài)度,以及主動配合的程度,是會以書面形式直接呈現(xiàn)在主辦民警結案陳述上的,你知道嗎?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……”
“你真的沒有別的要交代的了?”
眾目睽睽之下,李洪曦幾乎要從椅子里滑到地上跪下去,每個含血的字音都充滿了絕望:“求求你相信我!真不是我干的!你們盡管去找證據(jù),盡管去找啊?。 ?/p>
“好。”
步重華只說了這一個字,起身走出訊問室,少頃推開監(jiān)聽室的門,輕輕呼了口氣。
“步哥!”“步隊!”幾名刑警紛紛起身迎上前:“現(xiàn)在怎么辦?”
窗外天光乍破,鴨蛋青色的晨曦透過窗縫,與白熾燈漸漸暗淡的光亮融合在一起,映照在每個人憂心忡忡又疲憊不堪的臉上,
步重華沒有吭聲,目光從周遭一張張期待的臉上環(huán)視而過,反問:“你們怎么想?”
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都遲疑著不說話,半晌張小櫟抓了抓頭發(fā),吭哧吭哧地囁嚅道:“本來覺得是這孫子沒跑了,但現(xiàn)在看看……好像……似乎又不是他……”
“對啊,”有人也忍不住猶豫道:“這人的作案手法錯漏太多,五零二肯定是個老手……”“我們要不要去他住的小區(qū)查查監(jiān)控,也許有間接的不在場證明?”“而且這孫子嚇一嚇就尿了,干不了這么大的案子,殺害年小萍的兇手心理素質絕對吊打他十條街!”
眾人七嘴八舌,步重華的目光卻穿過人群,瞥向墻角那道沉默的側影。
吳雩坐在門框邊,脊背放松地向后靠,大腿微微分開,手臂自然垂落,鼻翼和臉頰隱沒在陰影中,天光勾勒出修長的下頷線,從微微凸起的喉結一路延伸進衣領里。
他腦后的黑發(fā)枕在白墻上,這樣視線便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,透過單面玻璃,落在嘶啞抽噎的李洪曦身上,一言不發(fā)。
“……”步重華收回視線,低沉問:“你們覺得他已經(jīng)被嚇住了?”
他頓了頓,在周遭視線中抬手指指訊問室:“通、篇、撒、謊。”
霎時眾人都一呆。
“你們回憶一下郜靈的書包里都有哪些東西?”
刑警們面面相覷,有人開始小聲數(shù):“錢包、鑰匙、潤唇膏……”“兩件舊衣服,一件化纖開衫一件套頭棉毛衫……”“幾張超市和便利店收據(jù)?”……
“郜靈的尸檢結果,顯示她子宮內膜很薄?!辈街厝A一直等議論聲平息后才緩緩開口道。
“子宮內膜在無創(chuàng)傷無黏連的情況下較正常更薄,說明雌激素分泌過少,也就是說她生前兩三個月甚至更久才來一次例假。所以在租房安頓下來后,她去附近藥店買了一盒止疼藥,如果你們仔細翻過她的包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內層口袋縫隙里有一張被雨水浸透了的藥店小票;同時被她放進包里去的還有這個——”
步重華打開自己手機相冊,調出那天現(xiàn)場拍攝的圖片,放大,屏幕上是郜靈那個黑色書包里翻出的所有零碎雜物,周圍所有視線在觸及角落一個很不起眼的方塊時都愣住了:
“一個沒拆封的衛(wèi)生巾,”步重華沉聲道。
止疼藥、衛(wèi)生巾,她在為四個月沒來的例假做準備,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懷孕了!
“剛才李洪曦的全篇說辭,都是通過我們警方在審訊中泄露出的只字片語,加以分析、組合、猜測,在極短的時間內現(xiàn)場編造出來的。這種高智商犯罪者手里不會只有一起案子,如果案情走到最壞的那一步,我們要做好零口供結案的心理準備?!?/p>
辦公室內四下無聲,每個人的臉色都繃緊了,步重華一指單面玻璃,他清晰的倒影與訊問室內李洪曦佝僂的側面相重疊:
“從現(xiàn)在開始起,我們必須掘地三尺,挖出鐵證,才能把他釘死在五月二號那天深夜的犯罪現(xiàn)場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