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以頭搶地,試圖自殘,除了叫嚷著要請律師之外死都不肯張口?!?/p>
“死都不說就往死里審!”廖剛脫口怒道:“現(xiàn)在他是我們手里唯一一張牌,除了他沒人有可能知道萬長文那邊的線索!”
楊成棟頹然冷笑一聲:“要是往死里審了還不說怎么辦?”
的確,他們現(xiàn)在是21世紀,津海市公安局也不是十八線鄉(xiāng)鎮(zhèn)所。越是重案要案越不能上手段,如果陶正慶真的抵死咬緊牙關(guān),他們還能上私刑把他的牙敲掉不成?
仿佛有一根無形的抽管把會議室里最后一絲空氣抽走,窒息死死絞住了每個人的肺泡。廖剛就像走投無路的困獸,抄起紅外線筆咣當往白板上一砸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定住腳步,向長桌兩側(cè)望去:
“吳雩呢?”
“……”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不約而同把目光望向角落一把不起眼的空椅子,吳雩竟然沒來。
張小櫟膽怯地舉起手:“小……小吳哥說他今天不來,我猜是出外勤走訪現(xiàn)場……”
廖剛與楊成棟對視一眼,兩人都看見彼此臉上慢慢升起了一絲希望——吳雩是不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?
津海市水上游樂園。
天氣陰陰的,但游客仍然不少,五顏六色的氣球被孩子們牽在手上,不遠處激流勇進的滑梯上傳來一陣接著一陣的驚呼大笑。吳雩白襯衣、牛仔褲,坐在石凳上瞇起眼睛,出神地望著過山車上興高采烈的情侶們,突然面前出現(xiàn)了一個巨大的巧克力榛子蓋澆香蕉冰激凌球。
吳雩眼底浮現(xiàn)出笑意,回頭只見一身便裝的步重華正站在他身后,質(zhì)感考究修身的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挺拔身形,另一手拿著個青蘋果冰激凌,散發(fā)出新鮮凌冽的芬芳。
“為什么你不吃巧克力的?”
步重華說:“因為這個純果汁含量45%,而我要為了在婚姻關(guān)系中保持自身吸引力而控制熱量攝入?!?/p>
吳雩大笑起來。
兩人一邊吃冰激凌一邊并肩往前走,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玩雜耍的小丑,旋轉(zhuǎn)木馬隨彩燈響起音樂,很多女孩子會在擦肩而過時回頭看向他倆,又帶著香風笑語遠去。
“綁架案發(fā)生第二天,綁匪要求陶母將贖金放在這座游樂園前門的垃圾桶內(nèi),陶父在游樂園后門等待接人,而陶正慶在家等候電話通知?!眳泅焓种赶蜻h處的前門,又往后比劃了下,說:“根據(jù)我們剛才測量的速度來看,游樂場前后門走路大約需要半小時,開車從大路上繞要十分鐘??紤]到當天是周六人流量高峰期,擁堵時可能需要十五分鐘?!?/p>
步重華點點頭:“但這個地點是說不通的。游樂場是監(jiān)控密集區(qū),暑假周末人流量大,交通非常繁忙,既容易暴露又不好逃脫,萬一人質(zhì)在車里弄出動靜吸引來路人的注意也很麻煩?!?/p>
“所以綁匪選擇這里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。”
“對。”步重華任由吳雩扒著他的手咬了口青蘋果冰激凌上的碎果粒,說:“初次預謀作案的新手在選擇犯罪地點時,通常都會傾向于自己熟悉的區(qū)域,少數(shù)會選擇意義不尋常的地方。但這個游樂場與丁盛、鄧樂的生活都沒有太大交集,地下樂隊也沒有在附近演出過,更不可能存在什么兒時回憶。所以這兩者基本都不成立?!?/p>
“跟陶正慶呢?”
“也沒有。這里離陶正慶家開車一個小時,他兒子也不到能來玩水上游樂園的年紀?!?/p>
吳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
贖金數(shù)字與交換地點確實都太蹊蹺了,如果不合理的地方只有一處,還能勉強解釋為綁匪心血來潮。
但如果處處都蹊蹺呢?
嗡——嗡——
吳雩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摸出來一看只見來電顯示是廖剛。步重華剛想示意他接,但緊接著就只見他按斷了,面無異色地把手機重新放回了褲袋。
“……”步重華說:“要是讓許局知道你在跟我一起出外勤調(diào)查,你的季度津貼就連我也救不了了,未來半年間準備花我的工資卡吧?!?/p>
吳雩反問:“什么外勤調(diào)查?我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,我翹班出來陪他逛游樂場而已?!?/p>
步重華看著他微微揚起來的烏黑的眉角,心下突然一動,像是被什么滾熱的東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。
“怎么?”
步重華收回目光,不知道在想什么,許久才緩緩道:“……我好久沒逛過游樂園了。”
吳雩笑起來問:“多久?”
“二十多年?!?/p>
吳雩頓時明白了什么。
“九歲那年春天,滿大街桃花還沒謝的時候,我爸媽曾經(jīng)帶我去過家附近的一個游樂場,在冰棍攤買了三根紅豆冰,我至今都記得當時的價格是六毛錢,幾天后他們就雙雙去了云滇邊境。從此我再也沒有走進過公園或游樂場,巧合的是這么多年巡查執(zhí)勤都避開了這種地方,直到今天?!辈街厝A垂下目光,看著手里已經(jīng)被吳雩舔走了大半的青蘋果冰激凌球:“所以當我得知綁匪扣著萬長文的女兒要在游樂場交付贖金時,我就在想,也許世上真有種東西叫做命運吧。”
他們兩人都沉默下來,歡聲笑語和驚叫音樂一時變得特別清晰,一伙跑來跑去的小孩擠著他們,在人潮中興奮尖叫著奔向遠處。
突然步重華身側(cè)手一緊,被吳雩偷偷攥住了,用力握了握才分開。
“你會離開我么?”步重華輕聲道。
吳雩說:“我愿意陪你逛游樂園直到八十歲,排隊坐過山車所有人都主動讓我倆先上,我倆不上他們都不好意思上為止。你呢?”
“……”
步重華眼神深處閃爍著微光,然后他站定腳步,緊緊擁抱了吳雩一下,從胸腔肺腑間呼出一口發(fā)著抖的、炙熱的氣。
“我昨晚在河灘上對你發(fā)火,那不是故意的,對不起。”
他頓了頓,沙啞道:“我也永遠都不愿意離開你?!?/p>
人潮洶涌,摩肩接踵,有人擦身而過時投來好奇又無意的目光。
他倆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么親密過,吳雩耳朵有點發(fā)熱,佯裝無事地低下頭唔了聲,突然視線越過步重華的肩膀和熙熙攘攘的人群,看見路邊花壇旁豎著一個玻璃告示牌,抬頭是本園區(qū)優(yōu)秀人員,下面貼著兩排紅底人像照片。
“?”吳雩瞥見什么,眉心一跳: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了?”
吳雩快步上前,一拉步重華示意他看照片,果然只見第二排最后一張半身照上的女人非常眼熟,赫然是——彭宛!
她竟然是這座游樂場的優(yōu)秀員工?
兩人看著對方,一時都感覺非?;闹?,半晌吳雩愕然道:“……她不是在設備制造企業(yè)工作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