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雩似有所動,但隨即略偏過了視線。
這細節(jié)讓鯊魚瞳孔深處浮現(xiàn)出了微許勝利的神色,不過一閃就被隱藏起來了。
“我不相信你在針對暗網(wǎng)的過程中沒有被它吸引,事實上,所有針對它的各國警方、特工和政府人員都曾經(jīng)或多或少被它的去制度化和去中心化所吸引,你不是唯一一個,也不是最后一個,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暗網(wǎng)志愿者在地球的各個角落提供中轉(zhuǎn)節(jié)點了。那些志愿者都是壞人嗎?顯然不是,他們只是在貫徹自己對于網(wǎng)絡(luò)自由和思想自由的理解,就像你我一樣?!?/p>
鯊魚握住吳雩的右手,那手腕、關(guān)節(jié)和指骨突起處都被手銬刮得大片破皮,血絲正一點點滲出來。
“跟我走吧,畫師。”鯊魚清清楚楚感覺到那指尖似乎在微微顫抖,顫抖的頻率讓他更愉悅了,但表面上卻更加柔和誠懇:“即便你不再信任我,你也該相信自由的未來,否則難道你能單槍匹馬逃出華北,躲開警方的天羅地網(wǎng)嗎?”
仿佛某種尖銳的東西正從吳雩身體表面一點點頹然衰敗下去,直至完全消失。車輛還在一望無垠的黑夜中向前行駛,前車尾燈透過玻璃,映出他半側(cè)紙一樣雪白的臉,眼睫終于無聲無息地重重合攏。
“……你給我多少錢?”半晌他終于嘶啞地問出來一句。
坐前排的司機和保鏢一時都沒反應(yīng)過來——錢?
錢似乎是畫師最不在意的東西,在這當口上他怎么會突然問錢?
然而這話一出口,就像某個機關(guān)被砰然打開,鯊魚眼底猝然亮起兩簇幽森的火苗,他知道自己終于觸動了畫師心底最深的東西:“只要從萬長文工廠里得到藍金配方,未來一年內(nèi)所有凈利潤你拿三成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還附贈你一樣東西,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會為你想到的——我會為你的家鄉(xiāng)修一條路和一座學校?!滨忯~緊盯吳雩顫動的眼睫:“那曾經(jīng)是你非常努力去達成的目標,對嗎?除了我之外,這世上應(yīng)該沒有任何警察曾經(jīng)認真思考過你想要什么,他們也不會幫你實現(xiàn)任何夢想,是不是?”
吳雩合攏的眼睫因為用力緊閉而糾纏在一起,他俯下身,手肘搭在雙膝上,把臉用力埋在掌心里。
時間仿佛一曲悠長的挽歌,從呼嘯的寒風中刮向茫茫山林,消失在蒼茫渺遠的天際。
“……我不知道是否應(yīng)該這么做,但我想選擇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路……我?guī)缀鯊膩頉]做過只對自己有利的事……”
他終于長長吸了口氣,就著這個姿勢偏過頭,自下而上盯著鯊魚,這個角度讓他眉梢眼角如劍一般上挑,露出了眼底密布的紅絲,終于說:“好,我答應(yīng)你?!?/p>
車里無形的鋼弦驟然一松,前排司機保鏢同時向后倒去,雙雙竭力掩飾地呼出一口氣。
鯊魚終于真正笑了起來,唏噓地拍拍他的背,肌肉削薄悍利但肩胛骨突起得硌手。
“你目前的打算也許是等出境之后就跟我錢貨兩訖,然后拿著錢遠走高飛,不過到那時也許你已經(jīng)改變了對我的看法。所以到那時再重新考慮你現(xiàn)在的算盤,好嗎?”
吳雩怔怔望著鯊魚遞到自己眼前的手,不知過了多久,終于伸出自己傷痕累累的右手,與他緊緊地握了握,艱難地吐出一個字:
“……好。”
鯊魚看著他,笑容加深了,藍色瞳孔里閃爍著志得意滿。
五輛越野車首尾相連,在蒼茫深山間沖向前方,消失在盤旋崎嶇的山路上。遠處烏黑的夜空盡頭正漸漸泛起青藍,在那片天幕之下,山林濃霧間閃現(xiàn)出隱約車影,是毒販的目標陂塘鎮(zhèn)。
誰也不知道的是,從陂塘鎮(zhèn)往南眺望,此刻的數(shù)百里外津海市,無數(shù)紅藍警燈和尖銳警笛正趁夜風馳電掣,猶如一柄出鞘利劍,向連綿群山當空劈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