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流中無數(shù)鋼筋石塊接踵而至,錯落無章地狠狠撞在頭上、身上,就像被早高峰車流排隊碾壓。吳雩竭力抓住墻壁凸出的石塊,用手臂護住頭臉,然而那根本沒用;他體重比尋常人輕,連日奔波廝殺和累累傷痛又耗盡了最后的體力,終于在在水流的沖擊下徹底失去最后一絲平衡,發(fā)白的手指一松。
大水轟隆巨響,把他整個人推出數(shù)十米,重重拍在了礦道壁上!
一股腥甜沖上咽喉,吳雩連自己都沒意識到,便咳出了滿口鮮血。下一刻陰影當頭而來,他脖頸突然被重重掐住了,鯊魚“咚!”一下把他后腦頂在墻上,居高臨下問:“你想看我上審判席,誰配審判我,法律?! ”
他們兩人全身濕透,胸膛以下都在水里,吳雩面孔蒼白發(fā)青,死死抓著鯊魚的手。
“幾個小時以后,你我的死訊會傳遍深海的每一個角落,變成暗網(wǎng)永遠的傳說……”毒梟頭顱、鼻翼、脖頸全是血,眼睛卻瘆亮懾人,在吳雩耳邊咬牙道:“所有人都會記住,我們曾經(jīng)一個追逐著另一個,最后死在了一起?!?/p>
“我從來……沒有……追逐你……”吳雩一寸寸把他鐵鑄般的手指掰開,每個字都帶著胸腔里腥甜的血氣:“是你一直擋在我面前,擋著我……去追逐……”
被沖塌的頂板呼嘯落下,吳雩在千鈞一發(fā)之時竭力埋頭進水,而鯊魚措手不及被碎磚砸中,不由自主松手,緊接著被吳雩一拳重重打得后仰!
砰!砰?。?/p>
水流裹著兩人急轉(zhuǎn),頭頂碎石暴雨般落下,而吳雩全然不避,不要命地抓著毒梟的領子一拳接著一拳,拳頭指骨皮開肉綻,在鯊魚眉骨、牙弓、下頷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記,然后一拳搗在眼窩邊發(fā)出擠壓聲,毒梟劇痛怒吼著蜷縮了起來。
轟隆——就在這時,一股新的突流從破裂的頂板上洶涌而下,水位立馬沒過頭頂,一下從鼻腔、咽喉涌進了氣管!
吳雩確確實實已經(jīng)到極限了,這雪上加霜的變故頓時把他壓進水里,口鼻中涌出的血絲在水中嘩然散開。他竭力掙扎著往水面上浮,鮮血淋漓的手指在身后石壁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,正當這時卻被打紅了眼的鯊魚抓住往水底一按,緊接著重重砸上了水流卷來的浮木。
“擋著你去追逐什么,嗯?”鯊魚滿頭滿臉是血,被打得兇性大起,一把拎起吳雩的頭發(fā):“搞搞清楚,這里只有你跟我!”
吳雩劇烈嗆咳,全身痙攣,噴出星星點點的血沫。
“你殺了我,我也殺了你?!滨忯~頂著他的頭咬牙切齒:“到最后你也沒有贏我,是我們打了平手?!?/p>
咕嚕水泡飆起,吳雩被他活生生按進水底,玩命掙扎卻無濟于事,致命的窒息很快讓他眼前發(fā)黑。
我會死在這里嗎?就在那極度缺氧的空白中,他心里不由升起了這個念頭。
十年前南方邊境爆炸坍塌、余震不絕的紅山刑房,與十年后華北平原冰冷刺骨、水位暴漲的井底礦道,這兩幅無比相似又截然相反的場景,就彷佛命運最惡劣荒唐的玩笑,繞了個巨大的輪回,又將他釘死在了原點。
“這里太黑了,你不能留下,”解行瀕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當時他已經(jīng)到最后一刻了:“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,永遠永遠別回頭,往前走— —”
吳雩咽喉再憋不住,驀然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氣,精疲力盡向下沉去。
一道閃著光的溫柔白影從黑暗深處向他迎來,張開了雙手。
是阿行來接我了嗎?他想。
我把最大的那個毒梟也帶下去見你了,這次不算丟臉了吧?
我還有很多故事想告訴你,想向你介紹很多很好的人。我想特別介紹一個非常優(yōu)秀、非常英俊、總是扳著個臉講大道理的學院派精英,他總是想把我遷到他們家戶口本上……而我也真的好想他啊。
……
吳雩沉沉閉上眼睛,感覺到那白影轉(zhuǎn)瞬來到近前,緊接著被熟悉炙熱的嘴唇含住了,用力渡過來一口氣。
嘩啦水花四濺,他在極度眩暈中被一雙手提出水面,聽見有人怒吼:“吳雩!”
——是步重華!
鯊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下一秒,步重華泅水沖來當頭一拳,打得毒梟口鼻噴血!
步重華臉色鐵青,勃然暴怒,從后腰解下金屬手銬“哐!”一下重重砸在鯊魚頭上,鮮血頓時跟開了閘似地涌了出來。鯊魚大罵一聲悍然還擊,兩人就像兩頭瘋狂的猛獸般扭打在一起,隨著洪流的推力輾轉(zhuǎn)沖突,每一拳都發(fā)出沉悶可怖的內(nèi)臟骨骼擠壓聲,濺起飛迸的血星。
“你他媽……”毒梟也快到了極限,剛才被吳雩重重肘擊的耳朵不斷冒血,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:“你他媽找死……”
咚一聲步重華把他狠砸上墻,干凈利落一扭手銬鏈條,嘩啦絞住他咽喉:“以為我不會來?以為你能拉他下地獄?你他媽問過我沒有?!”
那手銬是舊款的精鋼鏈,步重華不管不顧猛一發(fā)力,毒梟反擊掐他脖子的手頓時軟了下去,喉骨發(fā)出清脆的“咯!咯!”聲,再也說不出一個字。
步重華逼視他已完全變成赤紅的眼睛,冷笑一聲:“老子才是正牌家屬,家屬說他媽的不行!”
咔一下鏈條死命拉緊,鯊魚喉管飆出血箭——與此同時有人從身后抄石塊發(fā)狂一砸,嘭!
毒梟所有亡命掙扎一僵,隨即身體向后軟倒,是吳雩!
“呼,呼,呼……”吳雩虛脫地松開石塊,臉上已經(jīng)幾乎看不出人色了,斷斷續(xù)續(xù)說:“你不……不該……進來……”
步重華咔擦一下銬住昏迷的毒梟,另一端銬在自己左手腕上,右手一把抱住吳雩載浮載沉的身體:“快走!”
“已經(jīng)出不去了,你怎么能……”
“閉嘴,能出去。再說親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
越來越高、越來越急的水流推著他們沿巷道向前漂,步重華把嘴唇貼在吳雩冰涼濕透的額角:“看?!比缓蠼吡Π炎笫痔饋硐蛩疽猓灰姛o名指上竟然是一枚銀白婚戒!
“——專門把這從脖子上扯下來戴上了,想著或許能保佑我找到你,果然靈驗。”步重華沙啞地笑了一聲:“為了你我真是火里來水里去,上天入地無所不能,這輩子問心無愧了?!?/p>
吳雩顫抖著張了張口,似乎想笑一下,但可能因為寒冷和失血,那笑容里只有難以克制的傷感:“……但我愛你,我沒法問心無愧?!?/p>
頓了頓他終于輕聲說:“因為我們出不去了?!?/p>
“你說什……”
步重華還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,吳雩那只手突然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握住了他,同時身后——
轟隆??!
那簡直就是地獄里才能看見的景象,遠處地底穹隆完全倒塌,無數(shù)巨石飛揚而下,高聳的瀑布如巨龍般從天而降,頃刻間涌向各個巷道,水位暴漲沒過了頭頂。
連聲音都來不及發(fā)出,步重華死死拉著吳雩,整個被卷進了鋪天蓋地渾濁的洪水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