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川問：“那您想怎么樣呢？”

步重華站在貨車門邊，似乎對周圍黑洞洞的沖鋒槍口毫不在意，冷笑了聲：“交易有交易的規(guī)矩，而規(guī)矩不僅代表尊重，更意味著保障。既然你們完全沒有遵守規(guī)矩的意思，那我看這生意也不必做了，我直接把車開回去吧?！闭f著掉頭就走。

秦川揚聲：“您留步！”

話音未落就只聽喀啦幾聲，保鏢紛紛如臨大敵上前，所有槍口同時對準(zhǔn)了步重華——然而步重華還沒來得及發(fā)作，就只聽身后秦川厲聲喝止：“住手！都下去！”

保鏢你看我我看你，都退了兩步，劍拔弩張的氣氛登時一松。

“……”步重華轉(zhuǎn)過身，沒人能看出他背上已經(jīng)出了薄薄一層汗，但只見他臉上仍然掛著那一絲明顯的嘲諷：“怎么，還想殺人滅口不成？”

秦川對那話里毫不掩飾的挑釁置若罔聞：“您多慮了，殺人滅口這種事我從來不干，我只是不明白一點——鯊魚今天并不是不來，只是路上有事要耽誤一會兒，這也是人之常情。如果十六箱藍金貨是真的，最多十分鐘后他就會親自現(xiàn)身，步老板有必要顧慮這十分鐘的不合規(guī)矩嗎？”

步重華一言不發(fā)。

“誠然道上的規(guī)矩非常重要，但在咱們今天價值兩個億的生意面前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吧?！鼻卮D了頓，話鋒一轉(zhuǎn)：“另外還有一件更至關(guān)重要的事，步老板讓我非常不明白。”

“……什么事？”

“步老板是刑警支隊出身，是吧？”

“是。”

秦川鏡片后的視線盯在步重華臉上，似乎能穿透皮肉看進大腦里去，話里的客氣卻還是絲毫沒變：“既然是咱們內(nèi)部專業(yè)出身，那您就應(yīng)該知道眼下最關(guān)鍵的一點——靠近年關(guān)時省道上的臨時流動檢查站非常多，原車開回被警方抽查的幾率比您剛才出城要高不止十倍。也就是說，為了這十分鐘的不合規(guī)矩，您竟然愿意去冒不止十倍被抓捕的風(fēng)險……”

周圍所有同伙臉色都真正變了。

“不值當(dāng)吧，步老板?！鼻卮ㄎ⑿Φ溃骸澳辉搁_箱驗貨的真正顧慮到底是什么，現(xiàn)在能告訴我了嗎？”

“艸！”許局拍案而起：“這姓秦的怎么這么厲害！”

宋平?jīng)]吱聲，但如果仔細(xì)觀察就會發(fā)現(xiàn)他鬢角已經(jīng)濕了，眼底神情止不住地發(fā)沉。

秦川當(dāng)然厲害，不厲害不可能從黑桃K身邊反水，幫嚴(yán)峫擊斃了金杰，還能在建寧公安的重重監(jiān)視下逃出境外，再保著鯊魚來回偷渡了整整三次，警方連毛都沒抓著。

步重華無法脫身，現(xiàn)在怎么辦？

特警強行開火會放跑鯊魚，撤退又會前功盡棄，而車上那十六箱藍金里只有一箱是真的。一旦秦川驗貨，步重華這條性命當(dāng)場就完了！

現(xiàn)在他們要怎么辦？！

每一秒鐘都似乎被拉得極長，空氣中似乎有根看不見的引線漸漸燃至盡頭，火藥味一觸即發(fā)——

“我真正的顧慮？”

步重華緩緩瞇起眼睛望著秦川，與那透明鏡片后的眼睛彼此注視，片刻后突然古怪地一笑：“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吧，其實就一個字——錢。”

錢。

這個答案不僅超出了指揮室里所有人的意料，也明顯讓秦川非常意外，不由“哦？”了聲：“怎么說？”

“我雖然很少親自出面做生意，但流程是非常清楚的，大筆生意在開箱驗貨之后要立刻打總價一半的定金，交付之后再打另一半尾款。如今正主沒出現(xiàn)，也就是說我的那一個億定金并沒有保障，說不好驗完貨之后你們會不會立刻把我打成篩子，玩一出空手套白狼。”

步重華隨手一拋貨箱鑰匙，又啪地穩(wěn)穩(wěn)接住，聲音平淡而不乏嘲諷：“我們之所以來做這一行，為的就是一個錢字，被抓捕吃槍子的風(fēng)險在我看來那都是其次。所以今天如果拿不到定金，別說把車原路開回了，就是開上天安門廣場我也不能把貨留給你，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，秦老板？”

啪，啪，啪。

秦川一下下拍手，心悅誠服道：“不愧是曾經(jīng)做到正處級的人，是我小瞧步先生了。”

宋平捏著耳麥的手指一松，聽見長桌邊好幾個人同時出了口氣。

步重華一勾唇角，懶得啰嗦，轉(zhuǎn)身就要上車開走。

但就在這時秦朗聲道：“慢著！”

秦川摸出手機，低頭操作了一會，不知道是在跟鯊魚發(fā)消息還是做什么。步重華盯著他那反光鏡片，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神情，心頭陡然升起了一絲不妙的預(yù)感，緊接著只見秦川抬頭誠懇道：

“步先生的顧慮非常有道理，是我疏忽了，應(yīng)該向您道歉?！?/p>

“為了表示我的歉意，一個億定金已經(jīng)打進了您的比特幣賬戶，請查收吧?！?/p>

——啪！

宋平反手把筆往桌面一拍，簡直不知該作何言語，這姓秦的在說什么？

他竟然能調(diào)動鯊魚一個億的資金？！

專案組事先演練過很多種突入計劃，包括如何破門、如何包抄、如何進行火力壓制、甚至如果步重華被劫持該如何實施營救……但誰也沒想到，秦川竟然能獨自主持價值整整兩個億的驗貨，而且能在驗貨之前，就先閉著眼睛把一個億資金漫天撒出去！

這要不是連人種都不同，專案組真要懷疑秦川是鯊魚的同胞親兄弟了！

連翁書記的臉色都變了：“老宋……”

宋平一抬頭，與翁書記對視，清清楚楚看到了對方眼底里欲言又止的話：沒辦法了，行動吧。

特警已經(jīng)包圍碼頭，足夠把整個交易現(xiàn)場包抄，雖然搶先行動有可能放走他們最大的目標(biāo)鯊魚，但至少能抓住公安部一級通緝犯秦川。如果抓住秦川之后連夜突審，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把鯊魚鎖定在華北，事情就還有轉(zhuǎn)圜的余地！

但如果再不行動，步重華可就真要喪命了！

眾多視線都眼睜睜聚焦在宋平臉上，只見宋大老板胸膛不斷起伏，多少種念頭在大腦中閃電般形成，又彼此激烈沖突，他慢慢拿起下達命令的衛(wèi)星電話——

就在這時，一只手突然按住了話筒。

是嚴(yán)峫！

“不，還沒結(jié)束?！眹?yán)峫語調(diào)緊繃沙啞，眼底閃動著奇異的光：“步重華還沒給我們發(fā)暗號?！?/p>

——發(fā)出暗號？還是按兵不動？

只要按下手機上預(yù)先設(shè)置好的井號鍵，電波就會把“目標(biāo)出現(xiàn)、開始行動”的暗號傳給指揮中心，碼頭已經(jīng)被特警包圍，頃刻間便能破門而入——

四周靜得可怕，短短數(shù)秒?yún)s漫長得像是過了幾個小時，步重華定定看著手機屏幕上的虛擬貨幣戶頭。

終于他抬起頭，微微一笑，把手機放回褲兜：

“秦老板，你這手筆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??！”

他這個動作似乎讓秦川大衣下的肩線一松，但那更可能是錯覺。

“好說，好說?！鼻卮ㄐσ庥?，看起來既有風(fēng)度還很真誠：“我做掮客的時間比較久，偶爾會比較受主顧信任，總體來說也是盡人事而知天命罷了。”

“盡人事而知天命。”步重華意味不明地重復(fù)這幾個字，然后爽快地呼了口氣：“——行，既然錢都到賬了，那確實沒有不給秦老板驗貨的道理，畢竟這世上沒有跟錢過不去的人?！?/p>

秦川贊同：“我覺得也是。”

步重華轉(zhuǎn)身干凈利落地打開貨箱，一躍而上，從身后一排排壘起來的木箱中隨便搬起一箱，哐當(dāng)扔在腳下：“沒問題，來驗貨吧！”

秦川也把手機收回大衣口袋，環(huán)顧周圍一圈，隨手指了個拿沖鋒槍的光頭保鏢：“你跟我過來?！?/p>

保鏢沒二話，端著微沖爬上貨廂，緊接著秦川也上前鉆了進來，狹小昏暗的貨車后廂里頓時擠了他們?nèi)齻€人，秦川蹲下身敲了敲木箱。

“步先生，”他的聲音溫和而不容拒絕，說：“開吧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