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知道已經(jīng)說不清楚了,但該做完的事還是要去做完?!?/p>
所有人都一愣。
就在這時嚴峫失聲:“——住手!”
話音尚未落地,步重華已心中雪亮,但一切都來不及了——江停的站位恰好背對吳雩,被他一伸手就掐住咽喉,閃電般拽到了自己身前:
“都給我站??!”
場面瞬間凝固,江停失聲驚呼,被吳雩硬生生拖著疾退數(shù)步,哐當(dāng)踩到了空蕩蕩的窗臺邊緣!
“別過來,否則我?guī)е坏捞氯?!?/p>
“你他媽給我住手!”“嚴隊!”“快叫人快叫人??!”“步隊還在這不能叫人!!”
林炡驚呆了,步重華也不知該如何反應(yīng),嚴峫像頭暴怒的雄獅般被宋平全力死死拉住。場面就像點爆了的油鍋,所有人都在吼,所有人都團團轉(zhuǎn),一主任剛下意識掏出手機要打,就被翁書記眼明手快奪下來一把砸了,怒吼:“誰他媽都不準報警!”
這話放平常簡直是黑色幽默,此刻卻沒人笑得出來。
“給我弄輛車,摘牌、加滿油、門打開發(fā)動好,車里放兩千塊現(xiàn)金?!眳泅Ю淅涞溃骸皠幼骺?,我知道剛接住林炡的那張網(wǎng)已經(jīng)收了,現(xiàn)在跳下去我倆都是一個死!”
宋平怒吼:“你別亂來!”
“放下江停,他沒有對不起你!”嚴峫掙脫沖上兩步,厲吼一字字震人發(fā)聵:“解行為什么退學(xué)臥底你不知道嗎,吳雩?!你想承認自己是毒販嗎?!你想在死后被人說是畏罪自殺嗎?!”
這質(zhì)問簡直一針見血,字字都在往對方軟肋上拿,但突然江停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別……別怕,嚴峫。”
眾多目光聚焦中,只見江停全身發(fā)抖,因為咽喉被箝制而發(fā)聲困難:“還……還記得咱們在元龍峽那會嗎?”
嚴峫觸電般一僵。
江停滿面恐懼地朝著眾人,那模樣仿佛既強自鎮(zhèn)定又非常文弱,但他仍然勉強顫抖著笑了下:“如果今天我死了,我就……我也要成為你心中不可超越的勝利者了?!?/p>
在場所有人中,除了他倆沒人知道元龍峽發(fā)生過什么——剎那間嚴峫驚疑的視線與江停一碰。
“……”
嚴峫脊背緊繃的肌肉松了分毫,但混亂中沒人注意到這一變化,只見他將信將疑地站住了動作。
“別廢話?!眳泅д麄€人被擋在江停身后,冷冷道:“給你們十分鐘,把車停在這棟樓東南墻下,不然江教授就沒命了。”
這場景簡直荒謬,云滇打包票送來的人被津海提拔成支隊長,然后在津海一眾頭頭腦腦面前綁架了出身恭州的建寧警院副教授,更可怕的是建寧支隊長還正杵在現(xiàn)場眼睜睜看著。這鍋丟出去都不知道該砸誰。
更荒謬的是,因為張志興本人職業(yè)特殊的關(guān)系,為了抓捕他而臨時決定上演的這出戲根本沒有準備,純粹是吳雩和林炡通過電話向各位領(lǐng)導(dǎo)遠程請示的——而考慮到萬一消息走漏就無法將茶馬古道一網(wǎng)打盡的原因,當(dāng)時在市局開機密會議的二十來個市委領(lǐng)導(dǎo),全都按照保密條例,一個不少地轉(zhuǎn)移到了爛尾樓抓捕現(xiàn)場,連秘密潛入津海的步重華都沒漏掉!
現(xiàn)在他們根本不可能把步重華藏起來然后再跑去報警,在場的本地警察只有宋平和市局幾個技術(shù)主任,難道指望他們撲上去跟吳雩搏斗救出人質(zhì)嗎?
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(fā),幾個主任倉惶望向宋平,宋平望向翁書記,翁書記鐵青著臉思忖數(shù)秒,扭頭吩咐:“按他說的辦,務(wù)必不要驚動轄區(qū)公安。”
幾個人不需要他吩咐第二遍,掉頭便狂奔出了爛尾樓。不多時有人奔回來,俯在領(lǐng)導(dǎo)耳邊小聲匯報了幾句什么,翁書記轉(zhuǎn)向吳雩沉聲說:“車和現(xiàn)金都已經(jīng)準備好了?!?/p>
——這大概是史上最快的一次贖金準備過程,連銀行關(guān)門了、湊錢有困難、找不到非連號舊鈔這種借口都沒法用,畢竟綁匪只要兩千塊。
吳雩一只鐵鉗般筋骨突起的手抓著江停咽喉,淡淡道:“都讓開?!?/p>
所有人面面相覷,步重華一張口想說什么,但又強迫自忍耐住了,隨著眾人慢慢退向墻角。
吳雩沒再看他一眼,用江停的身體當(dāng)做擋箭牌,靠墻慢慢挪到樓層鐵梯邊,然后一步步向樓下倒退。
宋平和步重華視線互相一對,當(dāng)機立斷上前,嚴峫也臉色陰沉地疾步跟了上去。
昏暗冷清的爛尾樓此刻卻劍拔弩張,吳雩就這么挾持著江停,和津海市領(lǐng)導(dǎo)班子拉拉雜雜二十來個人對峙著,一方退、一方進,不遠不近地互相綴著直下了五六層樓,直到第四層樓道拐角處驀然一停。
吳雩胸腔不斷起伏,從身側(cè)窗口向外望去,一輛敞開門發(fā)動好的黑色轎車停在樓下工地上,車燈在暗夜里映出兩點紅光。
四樓,樓體外還有支撐架,已經(jīng)是個比較安全的高度了。
從這個高度下去的話,追兵從樓梯趕到地面還需要一兩分鐘,逃跑時間會更加從容,等駕車開出可追蹤范圍后再釋放人質(zhì)也更加保險。
吳雩咽了口唾沫,在黑暗中看見身前的江停手指向后一動,那是個催促的手勢。
“……別跳,吳雩。”這時嚴峫卻仿佛感覺到什么,顫抖的聲線在上一級樓道里響了起來:“江停身體不好,這個高度下去他會有危險的。 ”
江停動作猝然一凝。
“對,你從一樓出去沒事。”步重華也不太穩(wěn)當(dāng),但總體還是維持著鎮(zhèn)定和冷靜:“我們不會跟上來,沒人會阻攔你。你聽我的,走大樓正門。 ”
“……”
江停頓住了,吳雩站在他身后,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,但呼吸不由都有點加重。
他們就這么站在樓梯拐角的陰影里,前方上一層擠著二十來個人,僵持中空氣每一秒都在無聲地繃緊、抽空,猶如利爪攫住了他們的心臟和肺,生生擠壓出爆裂的血絲——
江停一咬牙,用力向后做了個極其隱蔽的手勢,意思是快跳!
“吳雩!江停車禍在床躺過三年!”突然嚴峫失聲怒吼起來:“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放開他,他做過開顱手術(shù)!他頭真的不能——”
就在這一刻。
吳雩發(fā)狠向前一推,江停猝不及防,哐當(dāng)撞上了樓道扶手;他顧不上站穩(wěn)便猝然回頭,身側(cè)呼過一道勁風(fēng),是步重華從上層樓道飛身而下!
但他還是慢了半秒。
吳雩向后縱身,躍出窗外,寒風(fēng)猛地灌進雙耳;步重華竭力伸出的手只來得及觸碰到他揚起的衣角,隨即掌心一空!
“吳雩?。 ?/p>
身體急劇下墜,夜空越來越遠,全部視野中只剩下步重華那張驚怒、悲哀、焦急的面孔。
那畫面旋即被漫天飛揚的記憶碎片淹沒了。
千萬片晶瑩剔透的雪花在風(fēng)中盤旋,每一片都映出戰(zhàn)火紛飛的歲月和陳舊泛黃的遠景,映出無數(shù)個哭泣的、奔跑的、勞作的、掙扎的自己。吳雩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閉上眼睛,他看見遠方村頭一個孩童幼小的身影,孤零零等待著,瞳孔中倒映出無邊血色蒼穹——
“我有一個孩子,今年七歲大,叫做阿行,不如以后就叫你阿歸吧!”
“浴乎沂,風(fēng)乎舞雩,詠而歸——就是在安逸太平的人世間吹著微風(fēng)、唱著歌,開開心心回家的意思?!?/p>
“阿歸,有一天我會帶你去到?jīng)]有罌粟花開的國土,你可以和阿行一起上學(xué)念書,一起開開心心地回家!”
“沒有罌粟花開的國土,”他心里喃喃地道。
剎那間風(fēng)呼嘯遠去,時光在長河中溯流而上,回到十多年前,那座凋敝破敗的邊境村莊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