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出現(xiàn)就是皇帝不快的根源。她的出現(xiàn),勾出了皇帝記憶里最不愿碰及的一段往事。
徐令不禁開始擔心起來。
……
“榮辱之來,必象其德?!逼毯螅实鄣穆曇粲猪懥似饋?,“盧嵩十年前就是一罪臣,今又獲罪,必有原因,你憑什么認定朕會聽你訴求?”
“舅父雖出了京,這十年里抱病各地徙官,境況艱難,但臣女每每聽他提及陛下,往往以圣人尊稱,云陛下為天下英主,正是因此,臣女今日才斗膽冒犯,懇請陛下明察,免得寒了人心?!?
皇帝唇邊現(xiàn)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“天下英主……”他喃喃道了一遍,開始下地,雙手負后,慢慢踱起了步。
雙魚屏住呼吸,跪在原地一動不動,耳邊唯有皇帝腳上靴履踩在地上發(fā)出的輕微聲響。
片刻后,腳步聲停止了,皇帝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,但已經(jīng)帶了點森然:“沈氏女,若都像你這般,人人有了冤屈便跪到朕的面前,法如何成法?朕念你一片孝敬之心不易,赦了你今日的僭越之罪,你回去吧,你舅父的案子,照律例,廬州會上報到大理寺,該當如何,大理寺官員自會定奪?!?
徐令聞言,松了一口氣,急忙上前,示意雙魚謝恩后隨自己退下。
雙魚轉(zhuǎn)過頭,見皇帝正冷冷盯著自己,怔住了。
她從廬州歷盡艱辛,輾轉(zhuǎn)千里來到神京,終于見到了皇帝的面,就這樣被打發(fā)回去,與沒來又有什么區(qū)別?
徐令來她邊上,示意她退下,她視而不見,從袖中取出了那塊衣角,舉過頭頂,俯伏到了地上,道:“請陛下承兌固業(yè)八年對我父親許下的諾,洗刷我舅父的冤屈!我表哥雖打了人,但罪不至于流徙千里!求陛下明察!”
徐令看到她手上托了一塊仿佛用刀割下來的看起來已經(jīng)年久日深的舊龍袍衣角,不明所以,愣了一下,下意識再看了眼皇帝,他雙眼驀地圓睜,死死盯著這塊衣角,眼角似乎還微微抽了下,意識到可能不妙,急忙上前一把拿過這東西,胡亂塞到袖子里,隨即對著雙魚喝道:“陛下命你回去,你還不叩頭謝恩?”
雙魚跪在地上,依舊不動。
“皇上,奴婢看這沈家女兒像是有些失了心瘋……”
“拿來給朕?!?
皇帝臉色已經(jīng)恢復如常,道。
徐令不敢違抗,暗嘆了口氣,將方才被自己籠了起來的那塊衣角呈了上去。
皇帝接過,拿在手上反復翻看了許久。
“沈家女,抬起頭來!”
雙魚慢慢從地上直起身體,抬起了頭,見皇帝重新坐回那張榻上,神色陰沉地盯著自己,目光晦暗莫辨,突然抬手,將那塊還捏在他手中的布頭朝自己擲了過來,厲聲道:“朕方才還奇了怪,何以你竟如此大膽,竟闖到了朕面前,要朕為你舅父平冤,原來你果然有恃無恐!你這是在脅迫朕,要朕替你舅父,還有你父親沈弼翻案?你從實招來,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,居心何在?”
那塊衣角被擲到雙魚臉上,掉落在地。雙魚深深呼吸了一口氣,穩(wěn)穩(wěn)地道:“臣女沒有半點想為父親或者舅父平反當年案的意圖。臣女背后也沒有任何人指使,全是臣女自己一人所想,就連劉大人,他也絲毫不知臣女有這信物。這信物是臣女母親當年去世前留下的,臣女今日拿出來,只是盼著陛下能顧全當日,赦免我舅父與表哥的罪而已!”
徐令并不知道皇帝二十多年前與沈弼之間的這段事,但在旁聽了這么一會兒,隱隱也有些明白了過來,心里暗叫不妙。
憑了他的直覺,他倒相信這個沈家女的說辭,背后應該沒有人指使。但壞就壞在她早不來,晚不來,偏偏在這個敏感時候拿出這種東西,且矛頭又直接指向了太子。
皇帝心思一向深沉,這兩年來,更是喜怒無常,連他這個在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人也不敢妄加揣測。這會兒這個沈家女卻自己冒出來送上了風口……
“好,好,看不出來,巧舌如簧外,還有張硬嘴巴!朕倒要瞧瞧,你能硬到什么時候!”皇帝盯著還跪在腳下的雙魚,冷冷道,“把她拖下去,杖責四十!”
徐令大驚。
二十年前,他還只是個兵仗司管事太監(jiān)時,一次受到排擠冤屈,曾得到過沈弼的幫助,所以一開始見到沈家女兒,就對她隱有愛護之意。
這個沈家女兒看起來嬌弱如花,莫說四十,便是二十,恐怕她也經(jīng)受不住。
徐令躊躇了下,站著不動,見到皇帝目光轉(zhuǎn)向自己,冷然如電,一凜,不敢再說話,忙低聲應了喏,叫邊上的小太監(jiān)六福送雙魚出去受杖,背過身時,悄悄對他彎了彎拇指。
掌刑太監(jiān)里有個不成文,但人人都知道的規(guī)矩。看到這個手勢,就是表示要虛打,不能傷筋動骨。十年前信陵王受刑時,當時的徐令原本也想手下留情,但被皇帝看破,喝令重則,這才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吃了四十大板,受刑過后,血肉模糊,令徐令不忍多看。
小太監(jiān)拖著雙魚下去,稍頃,徐令扶著皇帝慢慢躺了下去,看了眼他神色,咳了聲,輕聲道:“陛下,奴婢去看看,堵住那丫頭的嘴,免得她疼了胡說八道就不好了!”
皇帝面上漸漸又爬出了方才的那種灰敗落寞之色,閉著眼睛一語不發(fā),徐令便轉(zhuǎn)身,到了門口,忽聽身后皇帝道:“把她送到平南伯爵府吧!”
徐令一怔,轉(zhuǎn)頭見皇帝依然面向內(nèi)地側(cè)臥著,仿佛睡著了一般。諾了一聲,便匆忙出去。
……
雙魚被按在了地上,感覺到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到了自己臀部,閉著眼睛,咬牙忍受著這屈辱時,徐令趕了過來,一把奪去掌刑太監(jiān)手里的刑杖,跺腳斥道:“誰叫你真打了?打了幾下了?”
掌刑太監(jiān)惶恐,慌忙下跪道:“方才六福已經(jīng)關(guān)照過了,沒敢真打下去,只打了五下。”
徐令丟掉了刑杖,冷著臉道:“行了,就這樣吧!皇上的話,把她送到平南伯爵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