盧嵩一下愣住了。
面前的這位先帝之子,從前與自家外甥女之間,仿佛有些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關(guān)聯(lián),先帝也曾有過令他二人婚配的念頭,這一點,盧嵩心里自然清楚。
曾經(jīng)有那么一段時間,他還為此憂心忡忡過。后來隨著先帝駕崩,七殿下成為攝政王后,見他終日忙于朝政,似乎已經(jīng)將自己外甥女給拋到了腦后,盧嵩漸漸地,也就放松了下來,覺著這事應(yīng)該過去了。
他怎么也沒想到,毫無預(yù)兆的,突然一下子,這位攝政王千歲竟然就問出了這樣的話,立刻將他置于兩難的境地。
攝政王的語氣雖然聽起來很是輕淡,但盧嵩卻半點也不敢放松。
他要是點頭說好,外甥女立馬就成他的人了。
他要是搖頭……
這樣的情況下,他能搖頭嗎?!
盧嵩額前的汗剛擦去了,這會兒一下又冒了一層出來。勉強道:“王爺說笑了……”
“太傅,此并非言笑,而是出自我的真心實意?!倍卧⊥R嵩說道。
盧嵩一時說不出話了。
總算也是經(jīng)歷過大風(fēng)大浪的人,盧嵩最后終于定了定神,說道:“老臣萬分感激!也萬分惶恐!承蒙王爺錯愛,解老臣于困難之中,老臣原本應(yīng)當(dāng)立刻替外甥女叩頭謝恩的!只是老臣還是那句話,因事出突然,王爺可否能容老臣回去先知照一聲外甥女?老臣絕無輕慢王爺之心。王爺也知道的,老臣這外甥女身世勘憐,雖是老臣從小將她養(yǎng)大,但畢竟不是生身父母,這婚姻之事,老臣這個舅父再親,也不好一口替她做主……懇請王爺體諒……”
盧嵩說著,便又要下跪。
段元琛一把扶住他,道:“這是自然。如此,我便等著太傅的消息?!?
……
盧嵩出宮,坐著轎子行在回去的路上,好一會兒的功夫,思緒還沒從方才的突兀狀況里抽離出來,腦子甚至還有點懵乎乎的。
過了兩條街后,盧嵩懵了圈的腦袋終于慢慢地有些品過了味,在心里反復(fù)地捋了捋:先是大室王子因偶遇雙魚,一見傾心,入宮求見攝政王,表達(dá)了想求娶的意思,接著,攝政王以雙魚已另有婚約為由,婉拒了大王子的求婚,然后,他找了自己告知情況,在自己完全沒有防備,關(guān)心則亂的情況下,出乎意料地提出了“太傅覺我如何”的問題。
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。
盧嵩命轎夫停下來,皺眉沉吟了片刻,最后掉頭去往位于西市的會光使館。大室王子都華就居住在這里。
都華剛從宮里回來沒多久,聽隨從說中書令盧嵩盧大人來了,忙整好衣冠出來相迎。
都華從小仰慕中原文化,數(shù)月前被遣來神京后,留下學(xué)習(xí)中原文化,經(jīng)由鴻臚寺官員之口聽說了盧嵩之名,很是仰慕,此前特意去拜訪過他,所以兩人也算有過往來。見面寒暄了兩句,盧嵩便直奔正題:“大王子,實不相瞞,老夫貿(mào)然前來,是為了老夫外甥女一事。老夫聽聞大王子今日入宮……”
“哎呀盧大人!休要再提此事了!慚愧!”
盧嵩話剛起了個頭,就被都華給打斷。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朝自己作揖。
盧嵩一怔。
“實在是小王之前半分也不知情,這才做出了如此莽撞之事!”都華面帶羞慚。
“小王若早知老大人的外甥女與攝政王千歲有婚約在先了,又豈敢貿(mào)然開口求娶?幸好攝政王千歲海涵,當(dāng)時并未怪罪于我。只是小王回來后,心里還是萬分不安。老大人你來的正好,下回若再見攝政王千歲,千萬記得替小王在千歲面前再告聲罪。貴國有句話,叫做不知者不罪。小王確實無意冒犯!”
盧嵩再次懵了。
看這都華一臉羞慚之色,不像裝出來的,這話應(yīng)該不是說謊。
那么實情應(yīng)該就如這大王子所說,他入宮去求婚,其實是被攝政王以他自己與小魚已有婚約的理由,直接就給擋了出來的。
盧嵩當(dāng)場便黑了臉。
“盧大人,千歲與貴府外甥女,真乃郎才女貌,珠聯(lián)璧合,不知大婚定在何時?小王到時,定上呈賀表賀禮,以表鄙國誠心恭賀之意。”
“盧大人,盧大人?”
大王子見盧嵩坐那里不吭聲,神色也有些不對勁,叫了他兩聲,盧嵩這才回過神來,忙起身告了聲罪,朝都華作了個揖,轉(zhuǎn)身匆匆便走了。
……
雙魚自這趟進(jìn)京后,反倒沒了從前跟隨舅父在地方當(dāng)官生活時的自由。那時她還小,在家讀書寫字累倦了,經(jīng)常就穿件表哥的衣服跟盧歸璞出去四處走動,或者跟陸媽出門。但如今,真的是不一樣了。雖然盧嵩不會要她一味地整天關(guān)在房里繡花寫字,但她自己實在沒地方可去,更不可能因為興起就溜出去到京城大街上閑逛,所以這些時日,倒真的成了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,整天就在自己那個小院里讀書練字繡花,或者下廚研究新學(xué)的一兩道菜——現(xiàn)在她最拿手的一道菜,便是清蒸細(xì)鱸,連陸媽吃了都贊不絕口,說自己做了一輩子的飯菜,都蒸不出這么美味的細(xì)鱸。還說,以后等她去了婆家,雖說平日也無需她下灶臺,但逢年過節(jié),要是兒媳婦能做出一兩道這樣的拿手上桌菜,也是極有體面的。
每次雙魚聽她念叨這個,就會一笑。
陸媽不知道,這是她從前在宮中御廚那里學(xué)來的。當(dāng)時雖然學(xué)的匆忙,但她一直牢牢記在心里,如今無事,琢磨著做出來,多做幾次,慢慢也就做好了。
不過,自從盧歸璞婚后,她和郡主合得來,日常也就多了個伴。最近城南的皇家大慈恩寺開*課,一連要講半個月,善男信女趨之若鶩。今日逢高僧開壇,王妃也去聽法,帶上了郡主和雙魚。雙魚回家時,天將將的擦黑,陸媽說,舅父白天從外面回來后就一直關(guān)在書房里沒露面,晚飯也沒吃。
今天雖是朝廷休沐日,但雙魚知道舅父,忙起來就顧不上別的,唯恐他身體又熬壞了,便到他書房,輕輕叩了叩門,推開探頭進(jìn)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