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麟臺里，堂官們在為究竟是否要裁減北方軍鎮(zhèn)的問題爭執(zhí)不下。
說到底，其實也就是戶部兵部之爭。最近一個月，這話題也占了朝議絕大多數(shù)的內(nèi)容。戶部一派堅決主張裁撤。認為北方現(xiàn)在連年局面穩(wěn)定，光北庭、安西、松漠三大都護府下就有七十二軍鎮(zhèn)，數(shù)量過多，朝廷完全不必再空養(yǎng)那么多的士兵，節(jié)省下來的大筆軍餉可用作充盈國庫。而反對一方則認為北方隱患仍未徹底消除，軍鎮(zhèn)絕不可裁減，否則一旦突發(fā)意外，到時恐怕左支右絀陷入被動。
兩方各有各的道理。
段元琛其實在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決斷。昨天榮平帶來了榮恩的信，令段元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。
之所以現(xiàn)在沒終結(jié)這場爭辯，只是他還需要點多一點的時間去考慮清楚一些細節(jié)問題，并且，讓大臣們這樣充分闡述自己的觀點，甚至爭吵，對于現(xiàn)在的東祺來說也不是壞事。多一些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會有助于他慢慢形成自己的判斷。
“……不是當家人，不知柴米貴！國帑來源有定數(shù)，處處都用到錢，你們什么事都只張嘴管戶部要，當我們戶部能憑空變錢出來不成？不裁軍鎮(zhèn)也無妨，下回若再遇到個天災(zāi)*戶部拿不出錢糧，你們不要跳出來指責我們不做事！”
事關(guān)自身利益，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吵的空前激烈，兩人都面紅耳赤。東祺瞪大眼睛，看著太陽光柱下清晰可見的飛濺出來的唾沫星子，一臉的茫然，最后把求救目光投向坐自己身邊的七皇叔。
連七皇叔今天也有點不對勁。從進來坐下去后，就仿佛有點心不在焉，連話也沒怎么說過。
東祺忍了又忍，最后終于忍不住了，手悄悄伸到桌子下面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。
段元琛從冥思中回過神，屈指敲了敲桌，打斷兩人的爭吵。
“王爺，您給評評理！”兩人異口同聲地道。
“你們所慮，我已知悉。此事先到此為止吧，不必再爭了。等我與皇上商議后，過兩日自有決斷。”段元琛皺了皺眉，說道。
段元琛攝政半年多，躬勤政事,卷不輟手，于國事敏而果決，積威日重。堂官們見他這么表態(tài)，便知他應(yīng)已有決定了，不敢再繼續(xù)爭下去了，齊聲應(yīng)是。
大臣們先后告退。盧嵩向小皇帝詢問雙魚，得知她已被送回家去，謝了恩便也告退。段元琛留東祺，問方才兩部之爭，他聽到最后作何感想。
“最好有個法子，軍鎮(zhèn)也不裁，戶部也有錢花。這樣他們就不吵了?！?
東祺眨了眨眼睛，說道。
段元琛笑了：“魚和熊掌通常不可兼得，故你師傅應(yīng)也教過擬，兩害相權(quán)取其輕,兩利相權(quán)取其重。但這件事，你的這個想法不錯。那么讓皇叔再想想，怎么才能做到你提的這一點。等想好了，皇叔和你商量?！?
東祺點頭。坐著開始不住地扭來扭去。段元琛望了眼鐘漏，不知不覺，已經(jīng)快中午了，想到他晚些還要上課，便讓他先回昭德宮休息。
東祺面露喜色，說了聲“七皇叔辛苦”，腳底抹油般的飛快溜了出去。
段元琛看一眼堆在案上的一疊奏折，剛拿起一本，忽見東祺的腦袋從門角里又探了進來，說：“七皇叔，女先生到京城了。早上進宮時，你不在，還不知道吧？我想讓她像以前那樣住宮里行不行？”說完眼巴巴地望著他，一臉期待的樣子。
段元琛微微一怔。
“七皇叔？”東祺見他不應(yīng)，又催了一聲。
段元琛略一遲疑，說：“這不妥。況且，即便我點頭了，盧太傅那里也不會答應(yīng)的?！?
東祺嘀咕了聲：“從前皇爺爺為什么可以留她？”
段元琛道：“那時情況特殊。好了。別胡思亂想了?！?
東祺露出失望之色，忽然眼睛一亮，說：“皇爺爺從前不是有過賜婚你們倆的念頭嗎？要么我也來個賜婚？她成了七皇嬸，就能住宮里啦！”
段元琛一怔，隨即失笑，道：“胡說八道！哪有這樣的道理！”
“我沒有胡說八道！”東祺嘟囔道，“大臣們都在催七皇叔您立王妃，女先生也沒夫家，你們不正好相配？七皇叔你不喜歡她當你王妃？”
“好了！”段元琛微沉了臉，“還不走？留下一起批奏折吧。”
“我要尿尿，快憋不住了——”
東祺捂住小腹扭了扭胯，轉(zhuǎn)頭跑了。
段元琛見他仿佛唯恐慢一步就會被自己叫住似的，搖了搖頭。
……
西南角的瑞瑙香爐里還燃著半肚沉香，金獸嘴中緩緩地吐著一縷淡淡的白煙。忽有風(fēng)從窗臺拂進，裊裊升空的白色煙柱便扭結(jié)成了一團，接著消散在了空氣里。
青麟臺里寂靜無聲。
段元琛看了幾本奏折，感到有些心浮氣躁，最后停了手中的筆，信步起身來到窗邊，將窗完全推開了。
外面秋光正好，明媚的如同春日。
他望向?qū)m門的方向，腦海里再次浮現(xiàn)出了早上在那里遇到她時的一幕。
她于道旁向自己下跪問安，神情顯得恭敬而生疏。兩人相隔也不過那么幾步而已——但這幾步，卻令他感到了一種仿佛無法逾越般的遙遠。
最后他也只是走到她的面前，讓她起來后，隨口般地向她問了聲路上安否，她說一路平安，最后，在側(cè)旁那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，他朝她點了點頭，便從她身畔擦肩而過了。
差不多一年沒見到她了。忽然這樣再次偶遇，平淡的很，卻足以讓他分神，以致于方才兩部堂官們各執(zhí)一詞爭辯不休時，他聽著，聽著，想她久別重逢后對自己的恭敬和生疏，竟然走神掉了。
“王爺，榮世子來求見您?！?
一個宮人踩著細碎謹慎的腳步，躬身進來傳稟。
……
榮平快步進來，要對他行叩拜禮。段元琛笑著，“在我跟前就免了吧，”他說道，“找我有事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