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敏想到此處,心口發(fā)熱:“若我不愿回鄉(xiāng)呢?”
“池娘子?”
“玦二爺消息靈通,應(yīng)當(dāng)聽說許八郎再娶了。”
趙玦默然,隨后道:“趙某生怕池娘子難過,不曾告知。事關(guān)許家家務(wù),外人亦不好多嘴插手?!?/p>
“我不難過,我……”池敏決意一搏,遂道,“他已變心,我亦如此。我心悅你?!?/p>
“池娘子,”趙玦溫聲道,“你一時激動……”
“并非一時激動,”池敏道出心意如釋重負,其余心里話隨之淌出舌尖,“更非許八郎另娶,我才回心轉(zhuǎn)意。早在此前,我便……只是你始終不曾將話挑明,我身為女子,豈可自輕自賤,自行俯就?”
她忘了何時起,眼里雖然不見趙玦,心中卻生出他的影子,朝朝夕夕影影綽綽。他的到來逐漸成為她日常的盼頭,可這分情感無法言說,她在趙家曖昧不明的身份,她從小受的禮教都不容許她表態(tài)。
她只能拒他于千里之外,等待他下回接近,在她又將他推開之前,抓緊兩人僅剩咫尺距離的瞬間,不為人知地盡情感受他釋出的那點情熱。
池敏說完話便低頭不敢正視趙玦,面龐火燒火燎,一顆心跳得呼吸都急了。
不多時,她聽到趙玦回應(yīng),話聲一如往常溫雅平穩(wěn)。
“我頭一回見到池娘子,是在許家花園,你和許八郎邀了詩友在園里賦詩取樂?!?/p>
池敏聽他在這當(dāng)兒提及前夫,心中不安。
趙玦道:“當(dāng)日不少女眷與會,趙某第一眼便留心于池娘子。姿貌纖麗,氣質(zhì)清潔,好似水晶人兒?!?/p>
池敏聽說心上人當(dāng)年對自己注目留心,又羞又喜。
趙玦又道:“池娘子才思敏捷,詩畫俱佳,在我所知女子中,才情數(shù)一數(shù)二?!?/p>
池敏受了稱贊,心中更喜。
趙玦又道:“那日趙某記憶猶新,你和許八郎聯(lián)詩,詩成,夫妻相視一笑,恩愛之情溢于言表。你言行莊重,唯獨笑向許八郎時候,神氣嬌柔,看來十分傾心于他?!?/p>
池敏聽他又提前夫,再度不安。
趙玦道:“自那日起,我便期待今日到來?!?/p>
池敏心臟重重一跳,趙玦頭一回見到她便期待她移情別戀。
她滿懷熱望抬起頭,和趙玦四目相對,豈知那位謫仙般的男子面上也無悲喜也無情,沉靜如深水。
“今日再一次印證我主張:世上沒有情比金堅這回事。恩愛夫妻之所以能是恩愛夫妻,無非遇上的誘惑不夠大,磨難不夠重?!?/p>
“玦二爺?”池敏無措輕喚。
趙玦淡淡道:“池娘子,京城乃是非之地,不宜久留?!?/p>
“玦二爺,你什么意思?”
“池娘子是聰明人,用不著趙某明說?!?/p>
池敏確實聰明,然而短短一番交談歷經(jīng)幾番轉(zhuǎn)折,將她打懵了。
趙玦因說道:“趙某立意讓彼此情面上過得去,好聚好散,可惜事與愿違?!?/p>
“好聚好散”,池敏聽得這四字,顧不得禮數(shù)細細打量趙玦,終于瞧出來了。
這人言談舉止盡管溫和有禮,無非教養(yǎng)使然,從前的暖意再不復(fù)見。
他對自己已然無所留戀。
池敏明知多言無益,到底忍不住究問:“你從何時變了心意?”
趙玦沉默以對,投向她的目光不曾動用任何一種感情。
池敏警悟事實比她設(shè)想的更難堪,話都說不完整了:“你……可曾……”
“不曾?!壁w玦答得迅速而果決。
池敏白著臉道:“你從頭到尾將我當(dāng)成樂子戲耍?!?/p>
“趙某只需要幌子?!壁w玦說。
他在人群中第一眼便留意池敏,不為別的,池敏肖似德妃,出身小戶詩禮人家,才貌雙全,模樣柔弱清凈。
碰巧許家獲罪抄家籍沒,女眷即將淪為女樂,他不惜放下商號公務(wù),在永州盤桓數(shù)月,動用多方人情和大筆銀錢,打通重重關(guān)節(jié)將池敏贖免,帶回京城。
池敏本人并不值得他費這許多工夫,但利用她擺出大陣仗作態(tài),取信于德妃這事值得。
他要利用池敏降低德妃對他的防心。
趙玦不曾懂過德妃,王府覆滅之后,倒是懂得了。
德妃不會相信有人愿意僅憑情份便不計利害護佑托舉他人,若是出于私利私欲,有所圖謀,她方能理解,因為她自己便是那樣的人。
一旦她能理解,便會相信。
趙玦需要德妃相信自己并無反叛之虞,從而卸下防備,放出更大權(quán)柄給自己。
那么有什么比按照德妃的模樣找個心上人,更能教她誤信自己孺慕生母到了反常執(zhí)迷的地步,因此只有任憑她擺布的份呢?
德妃以為兒子對自己懷抱陰暗扭曲的情欲,自然要惡心,正如她錯認兒子弒父,見子如見邪祟。
然而與此同時,她也會沾沾自喜,并且確信兒子既然甘為自己一再冒天下之大不韙,對自己當(dāng)真死心塌地,絕無可能脫離掌握了。
池敏的存在還讓德妃自以為手中多添一個把柄,能用來拿捏要脅兒子。
讓德妃自認立于不敗之地,他便有更多空子可鉆。
這節(jié)趙玦無意向池敏解釋,池敏也無心追究,她厲聲質(zhì)問:“趙玦,你這般耍弄人,不虧心嗎?”
“不,”趙玦斬釘截鐵答道,“你也絕不以為進教坊比進趙家好。”
池敏語塞,趙玦拿她作戲,此事固然令人羞憤,然而確實好過墮落風(fēng)塵。
她搜索枯腸,只剩一事能對趙玦還以顏色:“所以你真正心愛的,是原娘子?可惜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。”
“原娘子……”趙玦話聲不覺柔了,“她仙游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