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婉然甩手要掙脫官來儀,哪承望官來儀的手猶如粗繩緊緊纏縛,箍得她手臂一陣疼痛直鉆心頭。
“放手,好痛?!彼胧呛戎拱胧乔?。
官來儀無動于衷,眼睛成了兩顆大圓黑珠子,鼻梁往下攤平,剩下兩個鼻孔浮在臉上,嘴巴往兩旁扯裂打開,一條細長舌頭吐了出來,帶著開叉的舌尖在空中撩動,嘶嘶作聲。
原婉然失聲尖叫,耳中傳來趙野聲音:“婉婉不怕,我在這兒?!?/p>
她掀開眼皮,趙野確實人在近前。她一把攥住他衣袖不放,心臟怦怦狂跳,直欲撞破胸口,眼淚嘩嘩流下來。
“噓,”趙野在她身畔躺下,拭去她淚痕,“沒事了?!?/p>
原婉然按上他落在自己面頰的手,男人手大,厚實的掌心微涼,然而柔韌實在。她心中頓時一陣安慰。
房里天光半明半暗,似已日落西山,一點火光跳動映照四壁,乃是房間一角泥爐炭火所致,爐上銚子由壺嘴漫出藥香,盈滿室內(nèi)。
面前有至親人,身畔是家常景,原婉然一顆心漸漸落到實處。
趙野陪她躺著,直至天光暗下,他提醒:“起來用些飯,吃藥換藥?!?/p>
原婉然傷了慣使的右手,便讓趙野喂飯喂藥。趙野似乎將這差使當做天下頭一等大事,目光只在她嘴巴和自己手里飯菜來回,每匙飯菜都拿捏在她最好入口的分量;喂食時,湯匙恰到好處輕點她唇上,幾乎跟她自個兒動手吃飯一般妥貼。
原婉然恍惚錯覺自己變回了小娃娃,但即使幼兒時節(jié)她都未曾試過讓人這般呵護,當下她萬分篤定天塌下來亦無妨,趙野會替她頂著。
這般寵遇心情維持到敷藥時分,當她褪下中衣,膀子裸裎在燭光里,上臂一片暗紫,趙野眉心從此結(jié)下疙瘩,再沒解開。
包扎上藥完了,原婉然細聲道:“相公,你別生氣?!?/p>
趙野松緩緊繃的雙頰,手上收拾藥膏,“我氣什么?”
“……我、我逞能救人?!?/p>
“你也曉得自己逞能,”趙野克制著,盡量平聲靜氣,“你連金金旺的丫鬟都打不過,能放倒兩個大男人嗎?幸好我趕到,否則……”
他想到后果便后怕,怕得無名火高燒,然而他的小妻子眸里汪著水光,神色怯怯,他縱有千言萬語,都化作一聲嘆息。
“婉婉,為什么?”
“我很怕,很想跑開,到賬房求救,可是官姑娘叫救命?!痹袢徽f話忽然吃力,“從前,蔡重在山上要……要占我便宜,那時候,我多盼望有人相救……可是誰都沒來……沒有人救我……”她低頭哭了,“我沒法丟下她走開……”
趙野眼見她不住落淚,一拳打在自己大腿上,“假如那天我早些上山……”
“不,”原婉然昂首,斷然道:“你沒有錯,全怪蔡重不好。”
眼前人小臉淚痕斑斑,卻是一臉認真毅然向他維護他,趙野心疼得拿她沒辦法,只能擁她入懷。
原婉然在他臂彎中漸漸收住眼淚,突然說:“相公,趙忠仿佛不只幫我們駕車?!?/p>
“怎么?”
“上午我嚇壞了沒留神,如今回想,那混混要打咱們以前,有人喝叫,準是趙忠。他那一聲十之八九嚇了混混一跳,手上使勁跟著減了,所以那棒子打下來比我預(yù)料慢?!?/p>
“我知道了,”趙野輕撫她后腦發(fā)絲,“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。”
原婉然午后歇息時,趙野找人向天香閣遞了消息,翌日田婀娜便來探望,過兩日又來,每次都帶上補品。
“太破費了,你人來便好。”原婉然一邊說,一邊要下床招呼客人。
“自己人,不說‘破費’這種話?!碧镦鼓劝醋∷?,要她繼續(xù)坐臥床上,“嫂子,安心靜養(yǎng)。你要費神招呼我,我反倒不敢上門了?!?/p>
趙野向田婀娜道:“待會兒陪陪你嫂子,我上街買雜貨。”
田婀娜一口答應(yīng),坐在床畔跟原婉然閑聊。她前陣子陪客人出遠門,這時一一道來沿途景物風土,鶯聲嚦嚦說得趣味橫生,原婉然有時竟忘了身上疼痛。
當趙野的步聲由屋外傳來,原婉然這才驚覺天色不早,少說兩個時辰過去了。
趙野端著幾色糕點進入寢間,原婉然一楞,當下幷不說什么。田婀娜揀了兩塊糕點各吃一口,便起身告辭。
“留下用飯嘛?!痹袢徽f。
“晚間約了人?!碧镦鼓刃Φ溃骸吧┳幽銊e急,我有的是叨擾你和小野哥哥的時候?!?/p>
趙野送她出門,兩人行到前院,田婀娜停步,問道:“報仇了?”
趙野獰笑,黃昏晚照映在他深邃的五官上,光影分明,俊美而妖異。
田婀娜咯咯甜笑,“干得好?!?/p>
“謝謝你陪婉婉,否則我分不出身?!?/p>
田婀娜擺擺手,“愛屋及烏?!仡^你便向嫂子交代,我覺著她八成猜到了?!?/p>
果然,趙野跟原婉然提及他出門尋仇,原婉然道:“你回來時氣色不對,我便起疑了。”
其實也不算神氣不對,他與平常幾乎無異,僅僅眸光多出那么一丁點近似戾氣的凌厲。到底她捕捉住了那點蛛絲馬跡,幷且忖度它源自復(fù)仇快意。
趙野道:“我盼你在家靜養(yǎng),所以沒說。你出事那日,我便給金金旺遞信,讓他派手下逮人,等我處置?!?/p>
“你……怎么處置?”
“我親自動手,打斷他們幾根肋骨,挑了手筋?!壁w野淡然道。
“你明著來嗎?”原婉然急道:“萬一他們告上官府,你怎么脫身?”
“他們不敢。金記賭坊許諾我人情,幫挑三次手筋,這回抓人抵了一次。我另外指明,那倆混混敢告官,或者我和你出意外,不論是不是他們干的,剩下兩次的人情便用在他們腳上?!?/p>
原婉然聽說,撫胸出了口長氣,“只要你不折進去便好。那兩混混手廢了,便再不能欺負別的女子?!闭f到“女子”,她忽而記起官來儀,這人忘恩負義,趙野定然不會輕放,“相公,官姑娘呢?”
趙野冷笑:“我不動她一根寒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