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婉然情知撬不開伍大娘嘴巴,她先提趙野牢里處境,真正著眼在動之以情。
“大娘,不只牢里有人對我當家的不利,現(xiàn)如今牢里鬧疫病,天天有人病倒,還有人死了,我當家的不知道能撐多久?!?/p>
“與我無干?!蔽榇竽飯猿只乇芘c人四目交接,可話聲益發(fā)虛弱,而她手臂的微顫一絲不漏度上緊捉住她的原婉然的手心。
果然伍大娘幷非心硬不講理之人,原婉然暗喜,又說:“便撐過時疫,后頭官司這道坎,他依然可能掉腦袋?!?/p>
伍大娘顫抖益發(fā)明顯,原婉然打鐵趁熱道:“大娘,您撤回狀子,便能保住一條人命?!?/p>
“一條人命……”伍大娘喃喃道,面色一下青一下白,失魂落魄不知想些什么。忽然她哽咽:“可我就這么一個孩子……”
“大娘,我當家的沒打死您兒子?!?/p>
這話一出就糟了。
伍大娘不知何故,聞言如夢初醒,面露驚恐,之后全身毛孔都在迸發(fā)敵意警戒。
“我兒子死了,”她粗著脖子大聲道:“他和我兒子對打,自然是他打死的?!?/p>
口氣之剛硬如銅墻鐵壁,其中固執(zhí)八匹馬都拉不回。
原婉然無法死心,低聲下氣道:“大娘,您兒子爬繩網(wǎng)沒抓穩(wěn),摔死的,不關(guān)我當家的事。這事眾人親見,幷非我推托。”
“那敢情好,你找見證替他說話,做什么來煩我?”
原婉然如何能說找不著人作證,因說道:“您親口同府尹說明白,比什么見證都強?!?/p>
伍大娘哈哈大笑,卻跟哭差不多,“我都告上衙門了,你還想我替他說話?”
“伍大娘,我當家的提過,您兒子傷了人,您和伍大叔上門謝罪,還有其他事……您其實很明理……您放過我當家、撤回狀子,我們夫妻一定替您向府尹求情,若府尹罰銀,連同您往后養(yǎng)老,我們……”
伍大娘喝道:“我不明理,我不要你們的臭錢,我要趙野償命?!?/p>
“我當家的有什么錯?人真不是他殺的?!?/p>
“他怎能沒錯?為什么他要多管閑事充英雄?”
原婉然呆住,趙野救姑娘免于遭受非禮,她從來沒想過這等事需要辯白對錯。
“還有你,”伍大娘趁她錯愕,甩開她的手,將她往后推,“也是你害趙野進牢里?!?/p>
“……我?”
“那天在醫(yī)館,你們和和美美,叫我好恨。趙野害苦我兒子,倒順利成家,逍遙快活。我兒子呢?我兒子呢?他這輩子什么都指望不上?!?/p>
“阿野媳婦,沒事吧?”吳叔遠遠跑來,他見伍大娘與原婉然爭執(zhí),擔心詢問。
原婉然分神回頭,不妨伍大娘使勁推來,她的衣袖傳出嘶啦一聲,身子亦不穩(wěn),摔倒地上。
緊接著水潑了來,烏黃色夾帶泥沙的水迎面淋下,澆濕原婉然一身,水花濺進口鼻,臭味水滴嗆得她呼吸一窒,咳嗽不止。
“大娘……”她壓制咳嗽,抹去由發(fā)上滴零滴落流下臉面的污水,掙扎要起身拉回伍大娘。
伍大娘扔下倒光水的瓦缸,快手快腳解鎖進屋,關(guān)上房門。
“伍大娘,求求您……”原婉然一站起,便撲到門前拍打。
屋里伍大娘厲聲道:“你莫再來,再來,我不只告趙野,還要稟報府尹你威嚇我,教你一幷下獄。女娘進了獄,跟進窯子沒兩樣?!?/p>
她言語刻毒,吳叔領(lǐng)悟事情毫無轉(zhuǎn)寰余地,便放聲罵道:“臭婆娘,你兒子害人,你也害人,蛇鼠一窩?!?/p>
吳叔罵了幾句,伍大娘充耳不聞,他便不爭這嘴皮子上的痛快,帶著原婉然離開。
原婉然經(jīng)伍大娘潑水,頭臉發(fā)髻幾乎濕透,身上的披風、披風下外衣也淋濕大片,發(fā)出臭味,兼且在地上掙扎起身時,衣擺糊上一塊塊塵土。
她脫下披風用干凈處的布面擦拭頭發(fā),盤算就這狼狽樣子去見趙野,定然教他掛心。
忽然車子陡地往前一頓,她與身旁的食籃跟著前傾。
食籃里有一砂鍋鶏湯,要給趙野補身健體的。她騰出一手護住食籃,便無法完全穩(wěn)住自身,不免撞上車壁。
“阿野媳婦,你沒事?”吳叔問道。
“沒事,磕一下而已。吳叔也沒事嗎?”
吳叔答道:“沒事,騾子倒了。”
拉車的騾子氣喘吁吁倒地不起,吳叔必須在旁看顧,原婉然趕時間探監(jiān),她拎起飯菜徒步進城,順道請城里車行與馬醫(yī)幫忙。
在城郊官道走了約莫兩三里路,起風了,原婉然長途步行,身上出汗,但風呼呼吹在猶然半濕的發(fā)上、衣上,涼意便沁進肌膚。
路上一輛輛車子駛過,其中一輛騾車緩緩在她前頭路邊停下。
原婉然沒多留心,繼續(xù)行走,經(jīng)過那騾車時,車廂窗后簾子掀開來。
“韓趙娘子?!避嚴锶藛镜?,聲音低柔斯文,一聽便教人覺得他出身良好。
原婉然抬頭,揭起簾子的車窗后,現(xiàn)出一副雪膚花貌,清雅眉宇。
那是長生商號的買辦,趙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