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婉然盡量斂去懊喪神色,強笑接過斗篷披上。
趙玦幷未放下簾子,道:“韓趙娘子可是碰上難事?若有用得上趙某的地方,趙某力所能及,必定相助?!?/p>
原婉然欲待推辭,轉(zhuǎn)念一想,興許無巧不巧,趙玦有什么門路恰好幫得上趙野呢?便簡單交代官司因果。
趙玦尋思幾息工夫,道:“趙某不曾涉足江湖,不過府尹那人的脾性略有耳聞?!彼又f起府尹的根底。
進(jìn)了城里,原婉然請車鋪派人出城幫忙吳叔,自己要另行雇車,推不過趙玦熱誠相邀,便搭便車到底,途中經(jīng)過估衣鋪,買了衣裙換上。
騾車行到衙門附近,原婉然向趙家主仆鄭重道謝,拎著飯菜往牢里去了。
當(dāng)她跨進(jìn)衙門大門,身影一轉(zhuǎn)消失,趙玦放下紗簾,隨口喚道:“趙忠?!?/p>
“在?!?/p>
“你說,這村姑死了丈夫,能傷心多久?”
“很久。”趙忠回答,沉靜一霎,他重復(fù):“很久。”
趙玦淡淡道:“你挺高看她?!?/p>
“他們是恩愛夫妻?!?/p>
“哦?”
趙忠道出繡坊遇險那日情景,原婉然如何替趙野擋下一棍,趙野試圖護(hù)住她未果。
車廂里靜默,只聽得嗒嗒聲,微細(xì)微脆,一聲一聲緩緩響起。趙忠知道,他主子的指尖敲在紫銅手爐,正自沉吟。
一會兒,他喚道:“主子。”
趙玦停下敲擊手爐,冒出冷笑,“無非不曾遇上誘惑?!?/p>
車簾縫隙外,原婉然臨走折好的斗篷擱在駕座上,他漠然道:“燒了斗篷。”
趙忠道:“是。——主子,有人窺探?!?/p>
趙玦輕哂,“說些新鮮的?!?/p>
“不像那批人,那家伙舒頭探腦,全然不諳匿跡?!?/p>
“哦,這倒新奇。咱們會會他。”
原婉然每日探監(jiān),成了牢里熟面孔,她一踏進(jìn)牢獄,打第一間牢房起便有犯人通風(fēng)報信。
“趙野,你媳婦來了?!?/p>
“小白臉,見媳婦?!?/p>
原婉然到了趙野的牢房前,迫不及待奉上吃食,也給同房諸人品嘗另備的一份,替趙野在牢里求個人和。
臨走前,趙野叮囑:“這陣子你別再來,仔細(xì)過了病氣?!?/p>
“讓我見見你吧。”原婉然說,語中不覺帶了懇求之意。
趙野隔著欄桿撫摸她鬢發(fā),一會兒道:“婉婉,答應(yīng)我,別再去求天運伙計,那群人只會為難你。”
當(dāng)他知道原婉然親自拜托天運伙計,讓田婀娜幫著阻攔。
田婀娜勸他放手讓原婉然試試,說為找不著證人,原婉然成日熱鍋上螞蟻似的,好容易有點盼頭卻逼她袖手旁觀,人才真要煎熬壞。她會請吳叔陪著原婉然,吳叔一看就是以一打三的狠角色,那群癟三不敢妄動,她也會盡量推掉客人陪原婉然。
然而再怎么有人陪著,遇到旁人有心使壞,畢竟防不勝防。
“我不能答應(yīng),”原婉然道:“快到開堂的日子,一定得找到證人。何況,天運伙計幷沒怎么為難我?!?/p>
“你報喜不報憂,我更擔(dān)心?!壁w野擰眉,“你每回來,必定穿上我送的衣衫,妝飾整潔,今天卻換上眼生衣裳。這衣裳干凈,你身上卻有股牢房沒有的氣味,鞋子也沾了泥水,還有……”他撫揉她發(fā)髻的力道略重,“頭發(fā)半濕。你必然在哪個伙計那兒受了氣、遭了罪?!?/p>
“不是天運伙計,是伍大娘?!痹袢粺o法粉飾太平,只得和盤托出來龍去脈。
趙野聽了,道:“婉婉,對不住?!?/p>
“怎么了?”
“你跟著我,沒享半點清福,還吃了大苦?!?/p>
原婉然抬手欲握住趙野的手,臨了記起自家手上帶傷,恐怕教他察覺又要心疼,趕緊放下。
“我?guī)詹挥X得吃了什么苦,”四下有人,她壓低聲音道:“哪怕吃苦,只要能跟著你,吃苦都是享福?!?/p>
趙野永遠(yuǎn)不能忘記眼前剎那光景,牢里晦暗,臭氣烘烘,有人病,有人死,有人罪無可赦,有人蒙冤銜恨,他的小妻子立在這片幽暗中,雙眸晶晶亮著,纖塵不染,清澈溫柔。她說,跟著他,吃苦都是享福。
翌日原婉然繼續(xù)努力,終于說動一個伙計愿意作證,而開堂審案的日子終于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