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慢了下來,堂下趙野的一眾朋友鼓噪,聲音奇異地拖得老長,府尹面色惱怒,緩緩拍下驚堂木,響亮的拍擊聲漸漸劃破空氣,一個字一個字像泡泡,從他口中冉冉浮出。
“凡鬧事者,一律拖出去打。”衙役便上前拉人。
趙野回頭望向她,目光盡是擔憂,而后他開口,“婀娜?!?/p>
仿佛是誰的手扶住自己,原婉然聽到田婀娜應道:“我會照顧她。”
不要,她不要任何人照顧,她要趙野回家。
她搶上前幾步朝府尹跪地,額頭磕在磚石地面砰砰有聲,一次又一次,一語不發(fā)。
“婉婉,不要?!壁w野喊道,不知因激動或病了,咳嗽數(shù)聲。
田婀娜略思索,向左右天香閣的人說:“跟著。”說完,她亦跪地磕頭,天香閣諸人便有樣學樣,須臾嘩啦啦跪了一片,靜悄悄只是磕頭。
府尹面色稍霽,“堂下婦女系何人?”
原婉然抬起頭,額頭一片紅腫,人亦微昏,她強撐住清晰吐字:“民婦原氏,是趙野的妻子?!?/p>
“你當磕頭求饒,丈夫便能逃過恢恢法網(wǎng)?”
“不敢,國有國法,只是民婦有話想說,大堂之上,不得擅自開口,只得如此?!?/p>
“哼,??嗳庥嫛!备娫袢荒永蠈?,眉稍眼角俱在無聲哀告,片刻道:“說?!?/p>
原婉然道:“大人說‘黑擂臺不死不休,生者豈能無咎’自然在理,但事有例外、變故。民婦聽過一個案子,主人虐待家奴,某日主仆到郊外踏青,主人吃了家奴備下的飯菜中毒身亡,家奴則不見蹤影。人人都道是家奴報復,毒殺主人逃走。事實上家奴忘了帶筷子,主人扭斷夾竹桃枝代替,因此吃下樹枝汁液。這同時,家奴逃走,陰錯陽差教人誤會謀害主人?!?/p>
府尹沉默少時,問道:“你一個婦道人家,怎地知道這等案子?”
“民婦認識一繡坊客人,他見多識廣,提過此事?!痹袢淮鸬?。
那天趙玦在車上給她講了些府尹生平,包括這椿冤案,乃是府尹擔任某地縣丞時所昭雪,不過功勞教縣令搶去,無幾人曉得他是真正功臣。。
這時原婉然情急生智記起,希冀以它說動府尹,趙野與伍乞兒打黑擂臺,如同那椿舊案,表面呈現(xiàn)的幷非便是事實。
她又記得府尹嫌棄訟師狡詐,方才自己磕頭誘使他動問,他也不以為然,想是討厭人玩弄心術(shù),因此上,不敢直指是府尹判案,怕顯得存心討好,要弄巧成拙,便僅當作一件案子講。
府尹打量原婉然,疑心她刻意提起舊案投己所好,卻見她焦急萬分,又想當年搶功內(nèi)情鮮為人知,想來只是因緣湊巧提起。
自己在偏鄉(xiāng)經(jīng)手的案子居然傳揚到京城,府尹歡喜,不覺寬和了。
“原氏,此案不同彼案。家奴殺主一案中,官府在主人陳尸當?shù)卣业綂A竹桃枝,沾了飯粒菜屑,證明家奴無辜,你丈夫幷無任何人事物可引證無罪。”
“這案子尚有證人,只是還未找到下落,請大人寬限幾日容民婦尋人,再下判決?!?/p>
“胡鬧,審案判決何等重大,豈容你說延便延?本朝律法寬嚴幷濟,你不服判決,申辯以后數(shù)月可重審。人命重大,死刑案子要逐級上報,呈給今上批紅定奪,不會立刻處決?!?/p>
原婉然老早由林訟師那里習得審理程序,卻不能安心。
“大人,案子重審要等上數(shù)月,現(xiàn)如今牢里時疫流行,萬一這數(shù)月間……”她思及后果,打個哆嗦再說不下去,抑住淚水伏倒在地,“屆時證明清白有何用?”
末了府尹讓原婉然立下保狀,在約定期限內(nèi),若找不著有力人證,須以銀錢贖罪替代刑罰,因數(shù)目龐大,另需保人,田婀娜二話不說,替她擔保。
退堂后,伍大娘匆匆離去,田婀娜朝衙門外兩個狀似普通的漢子打眼色,那兩漢子尾隨伍大娘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