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地兒放,還得有錢啊,”原婉然算起帳來,“家里盤算改建屋舍,開銷不小。我家大官人升職,添了些人情往來應(yīng)酬開銷,該給他漲零花錢,我還想替他買副新馬具。再有,我家二官人近來在行內(nèi)遇上坎兒,他聰明能干,必定邁得過去,可是大抵要花些時日。事情平息以前,他進賬有限,如果家里余錢多,便能讓他更安心畫他想畫的畫兒。為這幾項,我正尋思在哪些家常用項上省錢,才能照從前相同數(shù)目攢錢?!?/p>
“你行事也太過小心,家里三口都掙錢,少攢些銅鈿,日子一樣過得去。”
“就怕當(dāng)下風(fēng)平浪靜,眨眼便有不測風(fēng)云。”原婉然想到前時趙野乍然入獄,余悸猶存,口上只道:“我們小戶人家家底薄,雖說平日過得去,碰上等大錢用的時節(jié)就艱難了,還是趁太平時候,多多積谷防饑為妙。”
程繡娘想了想,道:“是這個理沒錯??上Я耍瑢硖旖z坊再出新繡線,斷然不能和這一批一模一樣?!?/p>
原婉然輕嘆:“是啊,即使同一個匠人用相同染料染線,每天時氣干濕冷熱、日頭大小都不同,影響繡線顏色。昨日染得出的顏色,今日未必染得出?!?/p>
她話里有些惆悵,程繡娘遂道:“哎,你這么中意這套繡線,丈夫又千肯百肯為你花錢,就咬咬牙橫下心買吧,省得將來懊悔錯過……”
原婉然靜默幾息工夫,最終說:“不了,家里的事要緊。這套繡線幾百色,當(dāng)真買下,我一輩子用不完;再說我白天在繡坊干活,家去也剩不了多少精神繡花?!?/p>
她本來還有話可說,想了想,說了好似炫耀夫妻恩愛,便保留在心,不向人語。
那是韓一攛掇她買繡線時的事,他說:“阿婉,難得你那么喜歡一樣?xùn)|西,我們也不是花不起這筆錢,買又何妨?你別煩惱家里開銷,有我和阿野兜著。不過買了繡線,你能不能盡量擱著,只看看過眼癮?”
原婉然奇道:“相公,繡線買來不用,不等于白花錢嗎?太浪費了?!?/p>
韓一輕撫她頭發(fā),“不浪費。買來繡線換你一個開心,那便值了。我明白你喜歡刺繡,不過你已經(jīng)以繡花為業(yè),回家又動針線,太損耗目力。”
原婉然想到丈夫這番心意,錯過繡線這點遺憾登時不算什么了。
她笑瞇瞇和程繡娘說:“反正我在繡坊天天見得著、摸得著,而且也用得著同一批繡線?!?/p>
程繡娘不諳她心事,笑道:“瞧你,提起繡線便一團高興。嗐,我雖不比你著迷,倒也能懂,我們做繡娘的遇上上品繡線,哪個能不動心?光瞧著就開心?!?/p>
那“光瞧著就開心”這話暗合原婉然心思,她便說道:“我也這么覺得。我單單設(shè)想用了這套繡線,繡出的繡品必定更精致,都還沒動手繡呢,心里已自歡喜了一場?!彼f著,若有所悟,“畫師遇上好的文房四寶,武人遇上寶刀,也是這么樣吧。”
程繡娘噗嗤笑道:“你也太記掛家里兩位官人了,談自家老本行,還不忘捎帶上他們的?!?/p>
趙玦駐足游廊,到程繡娘打趣原婉然提起丈夫本行,他邁腳走了。
進了賬房,他大略核問業(yè)務(wù)便離去,走前貌似隨口詢問賬房。
“坊里進的天絲坊繡線,一套價值幾何?”
賬房報上數(shù)目,趙玦沉默。
賬房會錯意,陪笑道:“天絲坊繡線乍看不便宜,一套夠抵尋常人家好一陣子嚼用,但它質(zhì)料一流,確實值這個價?!?/p>
趙玦肚內(nèi)思量的是另一碼事。
這套繡線只夠在他認為像樣的酒樓換一頓樸素飯食,原婉然掰著指頭算賬籌算,就為撙節(jié)這點開支?
縮衣節(jié)食寒酸過活,還美滋滋地活像揀到寶似的……
沒開過眼的村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