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時日,趙野對泰西畫法來了興趣,思量摸索人身肌骨構(gòu)造,卻苦于坊間懂行的人少,晝籍更少??汕伤┆z時結(jié)識仵作,對方答應(yīng)讓他旁觀相驗?zāi)惺?/p>
在此前,他顧慮原婉然怕鬼,可想而知亦忌諱死尸之類物事,便透口風(fēng)問她肯否答應(yīng)此事。
原婉然對驗尸事體其實心中直犯嘀咕,她自家害怕鬼怪事小,萬一趙野招惹邪祟受害那可怎么得了?但眼見趙野興致勃勃琢磨畫道,她按捺驚怕答應(yīng),默默替他準(zhǔn)備去邪化煞符水,禮神敬佛拜得更勤。
怎料有一天,她在辟作佛堂的西廂房禮拜觀音像,趙野進(jìn)來,不似從前到鄰室等著,反倒湊近前,合掌敬拜。
原婉然杏眸圓睜,呆在當(dāng)?shù)亍?/p>
“相、相公,你不是不信神佛?”
她這丈夫遭受生母出賣,從此深惡神佛,竟至到朝神像扔糞屎的地步。這日太陽又沒打西邊出來,怎地他改性了?莫不是撞邪,或者教什么妖魔鬼怪侵害,換了瓤子?
她那里胡思亂想,趙野靜靜望來,笑顏輕淺。
“你在,我信?!?/p>
短短四字風(fēng)淡云輕,也重逾千鈞。
原婉然回想至此,櫻唇揚起一道盈盈弧線,渾然不覺小繡間的門開了……
冬季天光晦淡,趙玦為求美人繡畫如期完成,自掏腰包備下燭火,讓繡娘在午后點上,補足光線。
原婉然臨窗而坐,受繡架旁燭光照耀,身影投映在窗紙上,趙玦從游廊走向小繡間,便未見其人,先觀其影。
但見窗戶那桑皮棉紙上,一個女子坐在繡架后,發(fā)髻豐濃,側(cè)臉小巧,頸項纖細(xì),形狀猶如一幅精致剪影。
趙玦素知原婉然干活來早去遲,盡心盡力,料到房中人是她,因窗紙上側(cè)影輪廓秀美,不覺看住了,緩下腳步。
他一面走,一面見那屋里剪影一動不動,暗忖原婉然鎮(zhèn)日刺繡,八成累了,正靜坐養(yǎng)神。
屋里剪影卻抬手探指,往繡架前那擱在畫架上的油畫隔空指點,分明研究入迷。
油畫乃他親手所繪,便輕易由原婉然抬手高度猜中她往畫上哪塊地兒比劃。
她春蔥般的食指此刻正朝畫中女子臉上游移,先是眉毛,而后面頰,一忽兒又點在唇上……
趙玦頓住腳。
不知怎地,目睹原婉然指尖虛劃過自家畫作,她往畫中人臉上哪兒比,他自身頭臉那處肌膚便鉆出一絲絲輕癢。
他佇立原地,片刻未移,跟在他身后的趙忠問道:“主子可是身子不快?”
趙玦回神,“無事?!?/p>
趙忠覷向小繡間窗上身影,道:“韓趙娘子心眼實,干活認(rèn)真,下工了,仍在鐕研刺繡?!?/p>
趙玦因此想起一事,道:“心眼實的人容易墨守成規(guī)。泰西油畫不同大夏水墨,上回試?yán)C,她按大夏繡畫的老法來,成品其實不甚理想,選她不過矮子里面挑將軍。倘若一直不得要領(lǐng),不知變通,下死力氣也是無用?!?/p>
他舉步邁入小繡間,走到原婉然身旁時,原婉然卻渾不似往日有禮,見人到來便離座招呼。
她自顧自坐在椅上,神情恍惚,嫣然展笑。
趙玦冷眼旁觀。
這繡娘顏色端麗,待人和善,但謹(jǐn)守男女大防,偶爾微笑,總是拘禮客套。好似曇花含苞,重瓣緊收成梭,外人頂多隱約窺見它雪潔鮮嫩花色,見不著全副真容豐姿。
此時此刻,曇花開了。
她開顏展眉,巧笑倩兮,秀美的面龐卸下矜持防備,眉稍眼角流泄萬千柔情。
不論這繡娘當(dāng)下思想何事,必然與她丈夫相干。從前她教她那畫師丈夫當(dāng)街高抱,便是相似歡顏。
趙玦心頭蔓出一縷陰沉森寒,姆指與食指又交互搓撚。
原婉然無端背脊發(fā)涼,驀然回神,驚覺趙玦正在附近。
“趙買辦?!彼鹕砼阈?,眼角余光掃向角落火盆。
小繡間用炭有定數(shù),此時火盆內(nèi)木炭已燃盡,熱氣逸去,莫怪她身上覺得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