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野笑意依然，隨口問道：“回翠水村？”他問歸問，卻篤定原婉然只得翠水村可去，必然回那兒。
原婉然緩緩搖頭，“將來你大哥回來，萬一決定和離，我一樣要找地方另過，不如眼下早作打算。不過……”她小心翼翼瞧趙野一眼，有些難為情，遲疑再三，方才將剛剛回房苦思的盤算道出：“不過又得麻煩你了，京城你熟，勞你打聽哪兒可以只賃一個房間，我獨個兒住，地方越小越好，只要附近太平清凈，其它無所謂。當(dāng)然，我自己也會上繡莊探問。唔，還有，墨寶越長越大，我?guī)U房，房東怕要不答應(yīng)，而且白日我去繡莊，它困在房里可憐，放外頭又不妥當(dāng)，可不可以把它寄養(yǎng)在你這兒，等我有法子賃上大點的住處再接它走？”
趙野頓下玩弄發(fā)綹的手勢，不笑了。
他的小妻子對于賃屋細(xì)節(jié)設(shè)想周到，顯然去意堅定。想到這里，他的面色微沉。
原婉然以為趙野掛心自己安危，刻意輕快道：“你放心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，不會出事。這兩年你們不在，我都過來了，一個人過活幷不難?！?/p>
她就差拍胸脯保證，但趙野一語不發(fā)，神情冷淡，那雙眸子本來似笑非笑，如今也不似笑非笑了。
房里一片沉寂，趙野的異樣令原婉然莫名心虛，“……這些安排哪里不妥當(dāng)嗎？”
“哪里都不妥當(dāng)，”趙野捧住她的臉頰盯牢，沒好氣道：“你給我老實待著，哪兒都不準(zhǔn)去?！?/p>
原婉然聞言，綻出笑靨。
“相公，你的好意我不能領(lǐng)?！彼Z氣堅定，“以后那姑娘嫁進(jìn)來，我一個前妻留在這兒不膈應(yīng)人家嗎？我們?nèi)藢擂危従咏址灰惨f閑話。”猛地想起一事，她急急囑咐，“你別告訴她墨寶是我?guī)淼?。?/p>
趙野見她話里儼然和離大局已定，險些氣笑了，雙手照著捧住的小臉揉面團(tuán)似搓弄。
“我有娘子了，要姑娘干么？”
原婉然不信，趙野衣上的口脂表露的可不像這回事。
趙野如何看不穿她心思，在那小臉捏了一把，“那口脂沒什么，天香閣一個小妹妹使促狹印上的。我和那妮子發(fā)小情份是有，男女情事上頭，小蔥拌豆腐——一清二白。成親以后，除了你，我沒別的女人。”說完，他一瞬錯愕。
他從來無意、幷且不曾向任何人交代男女關(guān)系，這回竟對原婉然道出，而且做來自然而然，脫口而出。
男人女人一個屋檐下處久了，便漸漸像夫妻樣子了。趙野自嘲，向原婉然說道：“既然提起這話茬兒，爽性打開天窗說亮話。婉婉，我確實無意成親，子嗣也能免則免?！?/p>
原婉然得知趙野在外幷無相好，純系誤會，心頭大石逐漸卸了下來，順帶冒出一絲希望：或許其它事亦是誤會，這個家還保得住。及至趙野坦承無意成家生子，她面孔失色，不由往后微一瑟縮。
趙野明知她跑不掉，仍舊不由自主實時傾身抓住她雙肘?！奥犖艺f完?！?/p>
原婉然咬咬下唇，半晌鼓起勇氣，抬頭迎受丈夫迫來的視線。
趙野雙手滑至她的手腕輕握不放，接著道：“這事得打從前說起，那年……”驀地他思及深惡痛絕的事物，眉頭深鎖，半晌方說：“那年生我的那女人還在，義父——大哥的父親，頭一次出現(xiàn)在天香閣，一來便找她。他們兩人似乎有些淵源，不過義父不提，我也不問，那女人的事與我無干?！?/p>
他又說：“義父幷不輕賤我是私孩子，待我十分客氣。他老人家臨終前千叮萬囑，讓大哥和我務(wù)必成家生子、傳宗接代。大哥不急著議親，我則逍遙自在慣了，一早立定主意一輩子打光棍，終身大事便都不曾辦。后來起戰(zhàn)爭，征兵令下來，大哥這才談婚事。我對義父的話斟酌著聽，至于大哥的話——婉婉，你記得大哥胸口有道疤嗎？”
原婉然不防趙野話鋒一轉(zhuǎn)，但無須多想，便即點頭，“嗯，那道疤對穿前胸后背?！表n一身上傷痕累累，就屬它最兇險。
“那道疤原該長在我身上，是大哥擋下了?！壁w野平靜道：“跟我稱兄道弟的人很多，肯以命相護(hù)的就大哥一個，別說他要我成親，要命也行。”他語氣輕淡，原婉然想不出言語形容，但憑直覺品出那份輕，是“舉重若輕”的輕。
趙野又道：“至于不要孩子，跟你無關(guān)，問題在我。我不知源自哪個男人的精血，生我的那個女人……毒過蛇蝎，這等血脈何必延續(xù)？大哥不同，他一家光明寬厚，當(dāng)初我籌劃和你圓房以后，找借口讓大哥和你繼續(xù)同床?！彼哪抗饴湓谠袢活~心那道觸壁痕印，伸手輕撫，“對你，我失算了。”
原婉然聽出他聲音底下含露歉意，溫聲道：“那件事不怪你，我們都是苦主。反正我也咬了你一口，兩清啦?！?/p>
“好婉婉，”趙野低聲笑喚，重拾話頭，“婉婉，盡管我總將精水射在外頭，或許你依然會懷上。男女交合時，男子撤出太慢，流出精水雖然少，女子仍有可能受孕?！?/p>
原婉然吃驚，“你不要孩子，萬一懷上……”她雙手護(hù)住小腹，仿佛里頭已有了小生命。
“生下來，”趙野按在她手上，追加一句：“假如你愿意?！?/p>
原婉然迷糊了，“為什么問我愿不愿意？”在她周遭，男女做了夫妻便理所當(dāng)然生兒育女，從未聽過丈夫詢問妻子是否有意生養(yǎng)。
“比起為我，你應(yīng)該更想替大哥生孩子。”趙野坦然道。
原婉然教丈夫道破心思，赧然低眸避開他的視線。
“我不介意這個，你也別放在心上?！壁w野勾她下巴，讓她轉(zhuǎn)面相對，“你鐘情大哥，我則厭惡自身血脈，以為避子之舉對彼此都好，無須多言，便不曾明說，怪我疏忽，惹你誤會。”
原婉然暗忖趙野既然不要孩子，與其自己懷上生下來，讓他當(dāng)成責(zé)任善后，不如杜絕受孕機(jī)會，因問道：“相公，難道沒有其它更牢靠的避子方嗎？”
“最妥當(dāng)?shù)姆ㄗ颖闶遣煌玻壁w野停頓剎那，深深看進(jìn)原婉然眼底，“可是我忍不住不碰你?！?/p>
趙野說后半句時，其實不帶調(diào)情意味，只是心無旁鶩盯著她，正經(jīng)述事，原婉然卻忽然不自在起來，耳根發(fā)辣，手腳不知往哪兒安放為好，很勉強(qiáng)才能聽清丈夫話聲：“其他如避子湯，是藥三分毒，要損及你身子，一樣不可行。”
“嗯嗯，我省得了?！痹袢恢荒芎鷣y應(yīng)道，手按在胸口，能感覺腔子里頭那顆心噗噗亂跳。
“接你進(jìn)京前我考慮過了，假使刻意避子，你還是懷上了，定是我們跟那孩子有緣，你愿意的話，就生下來，我們一塊兒好好養(yǎng)育他?！壁w野神色逐漸柔和，“其實我喜歡孩子，如果是你的孩子，會更喜歡。你生得可愛，性情可愛，生養(yǎng)出的孩子一定也很可愛。只是，我更希望你懷上大哥的孩子?！?/p>
原婉然聽聞?wù)煞蚩滟澴约?，忍不住羞澀微笑，聽到末了，笑里滲入苦味。
“你大哥透口風(fēng)讓我走人了。”
趙野緩緩道：“大哥未必真心讓你走，他看重你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