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師傅道：“韓趙娘子，我排定了差使，這次繡件你管配色。待會兒吃過午飯，你便來議事間同趙爺商議，你們議定線色，我們便開工?！?/p>
原來如此，原婉然恍然，誰能管配色，便多出一兩日工夫與趙玦獨處，自己得了差使，那些盛裝繡娘的心思便成泡影。
稍后眾人散了，原婉然步出繡房，一個繡娘悄悄上前扯住她衣袖，將人扯到邊上。
“韓趙娘子，你吃大悶虧了?！蹦抢C娘說，一身銀紅衣衫亮麗扎眼，脂粉稍濃的長臉十分嚴(yán)肅。
原婉然聞她說得嚴(yán)重，忙問：“這話怎么說？”
“嘖，官姑娘坑你呢。”
原婉然蒙懂，最近她與官來儀的往來僅僅方才那句對答，問話固然有些難答，說坑人未免太過。
紅衣繡娘往地面一跺腳，“你還咂摸不出滋味兒？官姑娘拿你當(dāng)墊腳石，抬高她自家。”
那繡娘像倒了核桃車子，替原婉然分解道理。
“官姑娘評趙爺?shù)漠?，文謅謅地夸得天花亂墜，既討了趙爺?shù)暮?，又顯出她肚里有墨水。我們其他繡娘大字不識幾個，畢竟在繡坊待久了，聽畫工、師傅經(jīng)常談?wù)摦嫺?，像模像樣的書畫行話還能說上兩句，跟官姑娘差不很多。韓趙娘子你不同，你才來繡坊，沒法子談布局、設(shè)色談出個子丑寅卯。這不，你只能說收禮的人會高興，跟官姑娘比，顯得你外行，一個天上，一個地下?！?/p>
原婉然料不到一句問話還有這些門道，便入神聆聽。
紅衣繡娘又道：“所以呢，這幾天你在趙爺跟前，最好透點口風(fēng)，提提官姑娘為人陰險，莫讓他誤會你外行，看輕你?！?/p>
原婉然唯唯諾諾朝飯?zhí)米?，那繡娘在旁絮絮叮囑，末了說“我可是為你好”才走開。
你才不是為我好呢，原婉然朝那紅色背影暗忖。
她城府沒深到看穿官來儀問話目的，可不等于蠢到人云亦云。
蔡師傅選她參予刺繡、管配色，無不肯定她的才能，這幾天她也多的是機會向趙玦證明。換句話說，官來儀在口舌上占點便宜，于她的妨礙微乎其微，紅衣繡娘慫恿她告狀，其用心反倒險惡許多。
人家客人來繡坊訂制繡件，不來理論繡娘私怨的，自己果然為點芝麻小事便說人不是，不論客人對官來儀觀感好壞，自己先就落下小肚鶏腸的聲名?？腿藳]準(zhǔn)還要懷疑顧記繡坊勾心斗角，管理無方，不宜合作生意。這事?lián)p人不利己，做不得。
原婉然用完飯便上議事間，行到議事間的前一進院子，走在抄手游廊上，她發(fā)現(xiàn)欄桿上掛了一領(lǐng)茶白披風(fēng)。
這披風(fēng)……原婉然沉吟，隱約記起在趙玦那兒見過，而這院子正是她初見他賞金銀花的地方。
她覷向院子一角，果不其然，趙玦又立在金銀花花架下，置身綠葉環(huán)繞中。
枝葉空隙后，趙玦側(cè)臉雪細(xì)俊美，浮在碧綠葉間，那光景如同一塊白玉帶綠的玉雕，白的是他，綠的是葉，矜貴綺麗。
原婉然猶豫是否該上前打招呼，趙玦低首出神，深深沉浸在思緒中，半垂星眸長睫輕覆，周遭空氣仿佛都寂寥了。
她那里舉步不前，趙玦忽然脫力似地，猛地倒向花架，而后順著花架傾頹，滑落地面。
“啊?！痹袢蝗綆諆刹缴锨安榭础?/p>
趙玦躺在地上，雙眸緊閉，面容經(jīng)地上青草一映，更加蒼白。
“趙爺，趙爺?！痹袢欢自谮w玦身前連聲呼喚，遲遲得不到響應(yīng)，她顧不得禮節(jié)，拍打他臉頰、臂膀。
趙玦不動不響，原婉然伸指探至他鼻下，氣息輕暖，幸好尚不算虛弱。
“來人……”原婉然抬頭求救，叫了幾聲都不見人影——時值中午，大伙兒都在飯?zhí)谩?/p>
原婉然唯恐再下去耽擱趙玦病情，起身奔向裁縫鋪的飯?zhí)谩?/p>
裁縫鋪飯?zhí)秒x繡坊飯?zhí)貌贿h(yuǎn)，那兒裁縫多是男子，有氣力將趙玦抬到他車上，讓他下人送去醫(yī)館……
原婉然站起，周圍便響起輕聲淅瀝，天上落下微寒水滴，匯成毛毛雨，地上浮起一股青草清香、潮潤土氣。
她頓住腳步，望向花架上方，上方幷無綠葉遮蔭，趙玦在架下要挨雨淋，而且雨勢漸大，蓋上披風(fēng)亦遮不住。
原婉然輕咬下唇，自己這一去要花上些許工夫，趙玦已經(jīng)體弱昏暈，經(jīng)不得受涼。
她猶豫幾霎，蹲下扶起趙玦，擺弄成方便自己雙手插入他腋下的姿勢，站起彎腰使勁往后拖。
開頭拖人那一下她沒捉穩(wěn)，雙手松滑了開，人沒拖動，自個兒倒帶著施力勢頭跌坐地上。這一摔跌不重，但趙玦順勢倒在她身上，頭便枕在她大腿膝上。
“呀啊啊?！痹袢惑@呼，一回神趕緊推開人。她按住砰砰心口，臊得不行，轉(zhuǎn)念救人要緊，強自鎮(zhèn)定心神再次拖人。這回她加倍留神，總算沒出紕漏，只是趙玦看上去頎瘦，身子倒挺沉的，一路拖上游廊，她甚是吃力，氣喘吁吁。
原婉然扶著趙玦，讓他背脊貼頂墻壁側(cè)身躺下，經(jīng)過這陣子折騰，趙玦都未清醒，她顧不得自己喘不過氣難受，邁開步子跑向飯?zhí)谩?/p>
才跨出院子院門，便見官來儀由另一重院子的抄手游廊行來。
官來儀遠(yuǎn)遠(yuǎn)見人，殷勤笑道：“韓趙娘子，我……”走近幾步，她蹙眉，盯住原婉然裙身，“怎么這模樣？”
原婉然低頭，察出自己裙子有些皺亂，還沾染了塊灰塵，隨手一撣拍，“趙爺、趙爺昏倒……在花架看花，昏倒了，得喊人幫忙?！?/p>
官來儀兩眼放光，連聲催促：“你快去?！?/p>
原婉然腳不沾地跑了。
當(dāng)她帶人回來，趙玦依著墻壁半坐，他垂首揉捺眉心，臉上依舊沒多少血色。官來儀風(fēng)姿文雅蹲在他身旁，一面為他蓋上披風(fēng)，一面柔聲道：“是，您看花時昏倒，我見了，守在左右看顧。您且寬心等等，我讓韓趙娘子去喊人了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