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大娘眼角瞥見紅姑一個黃花閨女也在列，悄悄扯她衣袖。紅姑回神，捧住緋紅面頰，匆匆退回倉鼠同伴堆里。

原婉然恍然大悟，難怪蔡氏面露憔悴，八成照顧蔡重，擔心病情，累壞了。又想，蔡重成了閹人，便有錢也難娶妻，難怪蔡氏死咬她，風急火急逼著嫁，敢情盤算趕在消息傳開前，生米煮成熟飯。

李大繼續(xù)說：“原家這些天從城里請大夫替蔡重治病，掃光村里藥鋪的臭大麻，熬湯水救命……”

“閉嘴，你閉嘴?！辈淌隙迥_嚷叫，李大幾只獵狗不甘示弱吠叫回去。

原智勇側(cè)身半擋在蔡氏身前，護住她往后退。蔡氏腳下生了根似地，一動不動看著獵狗，似悟過什么來。

“是你，”蔡氏?指李大，眼睛爆出恨毒火光，“你放狗咬壞我家阿重?！睆堉副阋獡渖锨?。因身懷六甲，行動鈍緩，原智勇及時圈抱住。

“娘子，別，他人壯，還帶狗。”

蔡氏揪住原智勇衣襟，哭道：“他害了阿重，我老蔡家就一根獨苗，如今絕子絕孫了?！?/p>

李大猛搔后腦勺，“喂喂，你家絕后，關我什么事？”

“就是你害的?！辈淌虾藓挢嘞蛟袢唬胺讲拍懵犚娢倚」谩?，這破貨，要嫁人，肉痛的那死樣，大家全瞧在眼里。還有，還有……”她指向紅姑，“她說過，你把最喜歡的狗崽送破貨。男人肯把心愛東西送女人，定是倆下里有私情?！?/p>

紅姑慌忙說：“李大哥做人熱……”

原婉然沉聲道：“嫂子，你誣賴我不夠，還要拉扯旁人下水？”

“這事我沒誣賴你，”蔡氏額冒青筋，咬牙道：“平白無故，怎么會有野狗冒出來，專咬阿重的鳥？準是你勾搭上窮鬼，教唆他放狗咬壞阿重。他一個獵戶，養(yǎng)狗、調(diào)訓狗，那是必要本領，指使狗咬人，再容易不過?！?/p>

“操，你別冤枉小韓嫂子?！崩畲竽樇t脖子粗，“她是好女人，從不勾搭人?！彼秸f越高聲，身形略動。

蔡氏當即一挺肚子，凸出圓滾滾的大肚腹。

“你打，你打，有種打出一尸兩命，我家相公把棺材擱你家里、打人命官司，把你關個十年八載，頭上生瘡，腳底流膿，爛死在牢里?！?/p>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李大待跟蔡氏吵個是非曲直，到底經(jīng)了她威脅，意識她雙身子，哪怕沒動她一根指頭，萬一吵時蔡氏動胎氣有個好歹，興許真得打官司，可乖乖挨損又不甘心，急得抓耳撓腮。

紅姑撩起裙子，咚咚咚跑來，顧不了避嫌，一把拉開李大。“李大哥，別淌渾水?！庇窒虿淌险f：“李大哥每晚都找我姥爺聊天，哪能帶狗教它咬你弟弟？”

“放屁，”蔡氏重重啐道：“不然他一個獵戶，放著山林不跑，跑我們村里打探阿重的消息做什么？”

李大說：“我拿皮子賣人?！?/p>

蔡氏置若罔聞，想起蔡重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可憐相，拍手哭道：“殺千刀的，害死人還看出殯啊。原婉然，你這個破爛貨黑心腸，阿重死了，你就稱心如意了?！?/p>

原婉然見蔡氏失了理智，逮誰便潑臟水，原本一片嫌惡，突然腦中靈光一閃，心臟急急跳動。因說道：

“嫂嫂，拿賊拿贓，你說我謀害蔡重，可我為什么要和他過不去？沒憑沒據(jù)，你不能冤枉好人。”

蔡氏認定原婉然害她老蔡家絕后，對方居然裝無辜不認賬，還自稱“好人”，頓時火氣沖天。

“就憑你討厭阿重粘著你，害死他，你就清凈了?！辈淌吓叵骸皬那霸谠?，每次阿重來找你說話，你就繃著臉；略挨近你些，你就遠遠跑開。破貨，賤皮爛肉不識抬舉?！獙α耍⒅貛状紊享n家，你都讓狗趕他走，這就是鐵證。你能放狗趕人，自然也能放狗咬人?！?/p>

天光仿佛驟然大亮，亮得刺眼，一陣濕熱涌上原婉然眼眶。她壓制淚意，環(huán)視在場諸人?！案魑宦犆靼琢藛?？”

眾人沒吭聲，或急或緩，或輕或重點頭。

蔡氏楞了楞，驚覺自己說漏嘴，把自己給賣了。

原智勇面色灰敗，不覺松開圈住妻子蔡氏的手。

他們夫妻倆待外人客氣，鄉(xiāng)里間名聲還過得去，今天起，怕要完了。

女人家名節(jié)重如性命，平日吵架，誰詆毀誰名節(jié)，若無實據(jù)，詆毀的那方要遭人十分非議。這回他們夫妻倆誣賴人清白，誣賴的還是自家親妹子，以后旁人要怎么說他們夫婦倆？

爹啊，娘啊，你們干嘛留下受氣包禍害我？原智勇在肚內(nèi)哭嚎，一落草就把這妹子比照其他女娃，或送人，或扔糞坑，不好嗎？

忽然誰拍拍他肩頭，“聊什么呢，這么熱鬧？”

原智勇正愁煩悲憤，轉(zhuǎn)頭臭臉說：“聊你大爺……”說時，對上一雙眸子。

那雙眸子似笑非笑，神情慵懶，卻不減眸子主人看著你時的專注深邃。那人的眼波仿佛含情脈脈，卻又浮著股邪氣壞勁兒，野性閃爍，不像能被輕易收服的樣子。

原智勇通身寒毛一根根全豎直了，“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！”